中国年轻一代性活跃度下降：工作压力与替代性选择的影响分析

这里是十点人物志的系列栏目“流行文化研究所”。我们要和大家一起做的事情有：挖掘文化现象，关注影视作品，探讨社会议题，以多元的视角去感知时代浪潮的方向。

撰文｜Randy

编辑｜芝士咸鱼、野格

十点人物志原创

近日，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共同发起了“中国人私生活质量调查”，此调查在网上引发了热议。调查表明，中国年轻一代的性活跃度呈现出下降的态势，并且有超过一半的 95 后其性生活频率低于每周一次。

近几年，年轻人性衰退成为一种全球趋势。工作压力较大，身体处于亚健康状态，生活状态呈现原子化，同时短视频、游戏以及成人玩具等替代性选择不断增多，这些都被认为是致使人们性生活频率降低的重要因素。

日本“无性”或“少性”的现象较为明显。英国医学期刊《BMC Public Health》的研究表明，在 1987 年到 2015 年间，日本 30 - 34 岁的男性中处男比例从 8.8%提升到了 12.7%。日本中年男性中，每 10 个里就有 1 人从未有过性经历。另一种说法是每 4 个日本男性有 1 个处男，这里采用更保守的数据。而在英美国家，这一比例仅为 1%左右。

日剧《逃避可耻但有用》中，男主角已经三十五岁了，然而他却依然保持着童贞，并且被人们称为“绝食系男子”。

“中年处男”的数量在不断攀升，这在日本社会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它对结婚率、生育率、老龄化以及经济发展等诸多方面都产生了影响。与青年处男群体相比，中年处男的生活和思维方式更为固化，他们人生迎来转机的可能性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中年处男：一份日本社会纪实报告》

对此，日本作家中村淳彦通过直接对话以及记录的方式，对被称作“中年处男天堂”的东京秋叶原进行了探访。他研究了高学历与性经验之间的关系，并将这些研究成果集结出版成书《中年处男：一份日本社会纪实报告》。在这本书中，他给“中年处男”群体提供了以下三点建议：

从依赖父母生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避开用虚拟偶像和消费品来排解孤独；去寻觅能平等交流的空间，再次与他人构建联系。

学历越高，越容易“中年童贞”？

日本存在“中年童贞”现象，此现象始于上世纪 80 年代，在近三十年间不断加剧，并且呈现出持续上升的趋势。

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的数据显示，到 2021 年时。30 到 34 岁的独身男性里，有性经验的比例在 2015 年是 70.1%，到 2021 年下降到了 62.8%。并且在同年龄段的独身女性中，性活跃度也呈现出下滑的态势。

日本官方调查1987至2015年无性经验的独身男女比例

2023年官方调查公布数据改为统计有性经验的比例

这过去的六年，正好是日本平成一代（出生于 1989 年之后的人）开始逐渐走向三十岁的阶段。这意味着在日本男性群体当中，“中年童贞”这种现象已经较为普遍了。

32 岁的本山是典型的二次元宅男。他性格内向，在人群中不太显眼。他住在东京秋叶原附近的胶囊旅馆。高中辍学后，他从事着临时工和按日结算的派遣工作。本山自嘲道，自己从小学到高中都没有交到过一个朋友，成年后对工作也容易产生厌倦情绪。

在现实中遭遇挫折时，就越想逃进虚拟世界。而以二次元文化为卖点的秋叶原，正因如此成为了“中年处男”们的精神避难所。

图片源于网络

本山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未曾与同龄女性有过深入的交流。他沉浸在动漫世界中，对那些天真稚气的女性角色格外喜爱。他坚持认为未来的伴侣必须是处女，把有过恋爱经历的女性都排除在外。在他看来，“有两三个前男友的女生，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

内心封闭是因为不善交际，“中年处男”群体有这一特征；对理想伴侣有极端化要求，这也是“中年处男”群体的一大特征。

2011 年，一项由日本经济学家饭田泰之进行的调查表明，在那些排名较为靠前的大学里，学生的处男率呈现出较高的情况。例如像东京大学、庆应义塾大学、早稻田大学等这些一流大学，它们的处男率达到了 46.6%。

社会竞争的激烈态势蔓延到了教育领域，这给教育带来了两大影响，一是带来了沉重的学业负担，二是带来了父母辈望子成龙的殷切期待。学习时间越长，与同伴交流和玩耍的时间就越短；成绩越名列前茅，就越容易被同学孤立。“人到中年仍是处子”这种现象，就是这一问题在现实中的体现。

山下毕业于某一流大学，他 34 岁了，在实验室工作了 9 年。从学生时代开始到进入职场，他一直难以融入周围的环境，常常觉得自己被领导和同事疏远，他推测自己的高学历可能引起了周围人的嫉妒。

日本影视剧也有不少相关题材，《成人高校》剧照

大学期间的一次表白遭拒，这给山下带来了严重的心理打击。他甚至做出了划腕和割喉等自残行为。不过幸好有心理医生的介入，他逐渐恢复了过来。当遇到第二位喜欢的女生时，山下选择把感情深深地藏在心底。他通过写幻想日记来满足自己对与心仪女生约会、一起共进早餐以及一起共浴等场景的渴望。

在现实里我依旧是处男。然而在幻想当中，我已经无数次和学姐结合了。山下如此说道。

中村淳彦进行走访时发现，有不少“中年处男”因为无法摆脱处男身份而做出了极端的选择。其中，有人转行去了 AV 行业，还有人尝试转向同性关系，以此来逃避现实的压力。这不禁让人开始思考：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社会，才会如此大批量地制造出这么多的“中年处男”呢？

底层无性爱：

日本正迈入格差社会

战后的日本，宪法进行了修订。在此之后，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成为了主流思想。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遵循父母之命”这种传统的婚姻观念不再占据主流地位。而寻找性伴侣、恋人或者结婚对象则变成了个人的责任。

然而，社会要求个体通过努力和毅力去寻找伴侣。显然，会有一部分人难以达成这一目标。在“金钱至上”的资本主义社会里，这些人时常处于经济方面的弱势地位。

日本劳动市场存在正式雇佣和非正式雇佣这两种形式。其中，正式雇佣是指员工与公司签订劳动合同，公司有义务为员工缴纳养老、医疗、失业保险，并且不能轻易地解雇员工。

日剧《派遣员的品格》，非正式雇佣员工的薪水和正式工完全不同

非正式雇佣员工，他们做着和正式工相同的工作，然而却缺乏社保和福利保障，其工资大概是正式员工的一半，并且公司能够随时终止与他们的劳动合同。

20 世纪 990 年代往后，日本经济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在此情况下，企业为降低用工成本，开始逐步运用小时工、合同工、派遣工等非正规的就业形式。从数据来看，在 1990 年到 2015 年这段时间里，非正式就业的人数从 255 万人增加到了 521 万人，差不多翻了一倍。当下，在处于婚育适龄期的 25 至 34 岁的日本年轻人当中，每 3 个人里就有 1 个是从事非正式雇佣工作的。

NHK纪录片《女性贫困》

非正式雇佣者与正式员工相比，面临着工作不稳定的状况，收入较低，工作时间较长，缺乏社会保障以及职业上升空间。这导致他们结婚生子的概率大大降低，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差距越发明显。据内阁府调查，年收入为 300 万日元的男性结婚率仅为 9.3%，而年收入超过 600 万日元的男性，结婚率达到 37.6%。

日本经济学者门仓贵史借用“格差社会”的概念去描述现代日本人的性生活。他指出，在阶层固化的社会里，“性”这一属于私人的领域也会受到贫富差距的影响。

80 年代末到现在，大企业中的独身 OL 女性，其择偶标准从看重“三高”（高学历、高收入、高身高）转变为看重“三低”（低姿态、低依赖、低风险）。

然而，这一变化并没有促使结婚率上升。从日本内阁的数据来看，1970 年的结婚数量是 102.9 万件，到了 2021 年则降到了 51.4 万件。

日本官方调查男女未婚率数据

原因在于，能满足日本女性择偶标准的男性数量依然太少了。

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进行的调查表明，在 18 到 34 岁的未婚女性当中，有超过一半的人希望未来伴侣的年收入能够超过 500 万日元。然而，在现实情况里，满足这一条件的男性数量并不多，并且其中还存在相当大的一部分已经结婚了。

2023 年日本国税厅数据显示，年收入处于 400 万到 500 万日元这个区间的男性占比最高，达到了 17.5%。同时，年收入在 300 万到 400 万日元这个区间的男性紧随其后，所占比例为 14.9%。

日本国税厅2023年对男性年收入的分布统计

针对这一社会现象，日本商家迅速察觉到了商机，接连推出了相关的服务与消费品。日本庞大的二次元产业，成为了“处男”群体的主要消费市场。以万代南梦宫以及 KONAMI 株式会社为领头的动漫和成人商品制造商，正在研发一系列能够吸引中老年宅男将自己毕生积蓄都用来挥霍的产品。

这些男性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步入婚姻的殿堂，而是依靠御宅产品来维持生活。并且有公司正在谋划建造“宅男养老院”，以达成对这类人的终身“圈养”。

在东京秋叶原女仆咖啡馆的外面，女孩们将自己打扮成当下很受欢迎的二次元角色。她们对着那些有些木讷的男性们露出讨好的笑容，以此来招揽这些男性进店，为他们提供专属的服务。以 AKB48 作为代表的养成系女团所举办的握手会以及见面会当中，总是能够看到不少中年男性的身影。

东京秋叶原大街 图源维基百科 Gdore摄

AI 技术在不断发展，在不久的将来，那些在求偶方面处于弱势的男性或许能够拥有虚拟伴侣。

一名日本的宅男借助 GATEBOX 公司的设备，已经达成了与虚拟偶像初音未来“同居”的状态。这个装置不但能够展现虚拟伴侣的全息投影，而且能够进行起床提醒、聊天以及送别等互动行为，其价格大概是 2 万人民币。

然而，对于日本底层的男性来说，真实的婚姻以及性关系逐渐变得难以企及。在现实中无法找到理想伴侣的他们，依然在情感以及性方面遭遇着双重的贫困。

从“童贞崇拜”到“童贞羞耻”，

让性回归个人选择

年轻一代的性衰退呈现出全球趋势，其他东亚国家的年轻人在性生活方面的状况也让人感到担忧。

2022 年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联合发布了“中国人私生活质量调查”。在收集的 6828 份答卷里，只有约一半的 95 后每周会有 1 到 2 次性生活。并且他们的频率低于 80 后和 70 后群体。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的教授茅倬彦进行的调查表明，将近一半的大学生是从出生起就一直单身的。在有恋爱经历的那部分群体当中，大部分人依然保持着初次性行为之前的状态。

在韩国，延世大学于 2021 年针对 2100 名 19 岁以上的首尔居民开展了线上调查。其中，有 36%的首尔居民称在过去一年里没有发生性行为。并且，这一比例在过去的 20 年里增长了三倍。

爆火韩剧《好久没做》

年轻一代不仅在财富方面难以超过父辈，而且在性生活频率上也呈现出“倒挂”的态势。

欧美社会对“性”的态度更为开放，但情况仍不乐观。2022 年美国的长期社会调查显示，超过 26%的成年人在过去一年内没有性生活，近半数人群在过去一个月性生活少于一次。

在更早的一次调查中，27%的 30 岁以下成年男性称，他们成年后拥有的性伴侣数量是 0。在纽约杂志针对 700 人的报告里，大学里将近 40%的学生依然是处子。

华盛顿邮报对美国社会性生活情况的报道

近十年来，全球各国所发布的公众性生活调查都表明了“性衰退”这一现实。然而，这一现象引发了更为深刻的思考：“脱处”就一定比“维持处子之身”要好吗？性生活次数多就一定比少要好吗？

事实上，性生活的频次并不等同于性满意度的高低。

女性主义思潮产生影响后，80 后女性越来越注重性生活中的自我愉悦和平等地位，不再将其当作对伴侣的讨好。90 后女性也有同样的表现。这在一定程度上或许会抑制性生活的频率。

美国乔治亚州立大学的学者卡尔森进行研究后发现，两性平等是性生活满意度的关键因素之一。在传统性别角色里，男性拥有较多权力，尽管性行为较为频繁，但不一定能带来更高的满意度。随着 MeToo 运动的兴起，年轻女性开始逐渐意识到，过去被当作“正常”的性行为，依据现代标准来看，可能属于性侵的范畴。

需要警惕的是，社会若仅凭借“中年处男”或者性生活的次数去定义“正常”还是不正常，就有可能会加重对弱势群体的歧视以及使其处于孤立的状态。

究竟是社会的歧视与孤立，使得“中年处男”们长久难以摆脱处男身份，从而内心变得封闭、沉溺于幻想，还是后者引发了前者？倘若社会对这一群体的歧视和孤立状况不加以改善，他们是否会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更加决然且无奈地选择“一人性”“中年童贞”的生活方式呢？即便这种生活方式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日剧《成人高校》里拒绝入学的女强人

《中年处男》这本书的作者中村淳彦曾写道，倘若中年童贞这种现象持续扩散，那么社会将会面临濒临灭绝的危机。

中村淳彦给出促使“中年处男”群体自立的建议：听从男性长辈的教导；从照顾自己起居的父母身边独立出去；远离排解孤独的各类产品和爱豆；寻找能敞开心扉的容身之处，积极与人开展平等交流。

2017 年开播的日剧《成人高中》设想了这样一个社会，这个社会很荒诞。在这个社会中，政府强制实行“破处”。剧中那些超过 30 岁还是处子的公民，必须接受“再教育”，并且要强制入读“成人高中”。毕业的要求是成功地与一名异性发生性行为。

它讽刺的是“童贞羞耻”现象。

三浦春马饰演剧中妄自尊大的精英处男

自 60 年代起，日本社会把“童贞男性”和贫穷、丑陋、失败等负面标签相联系。媒体的推波助澜让这一偏见变得更严重。但在二战前，未发生婚前性行为曾被视作崇高道德的象征，这体现了性观念的巨大转变。

“童贞崇拜”转变为“童贞羞耻”，在这背后，是日本媒体推动的价值观变化，而这背后的深层原因正是资本主义和消费主义的兴起。福柯曾有言论称，性就是权力。社会通过对“童贞”价值的界定，来对个体的欲望与行为进行塑造和控制，并且常常会忽略他们的真实需求。

“中年处男”也好，“性衰退”也罢，过度地进行家长式的忧虑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也许，对于“性”而言，最好的态度就是回归到尊重每个人依据自身需求而做出的独立选择。

参考资料：

1. 格隆汇《日本的年轻人，其实没有性生活！》

人民论坛网有一篇文章叫《日本所胡澎：日本人口少子化的深层社会根源》。 这篇文章主要探讨了日本人口少子化背后的深层次社会原因。 它深入剖析了日本社会在这方面所面临的各种问题和现状。 从而让人们更清楚地了解到日本人口少子化现象的社会根源所在。

3. 腾讯大家 《日本“性格差社会”战场》

4. 叁里河 《消失的“美国派”》

5. 凤凰网历史 《日本的“童贞观”：处男为何会遭鄙视》

6. 澎湃新闻 《日剧：和现实一样荒诞》

JSTOR DAILY 发表了《不要惧怕性衰退》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