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后 00 后成流行文艺创作接受群体,二次元文艺生长于何方?
若现实主义作品是通过对社会物质存在特性的把握与描绘,进而触及人的思想与精神领域,那么,杰出的幻想类网络文学作品则是通过认可并展现人的情感与渴望,从而映射出物质现实的本质。
“二次元一代”的文艺并非无源之水,它依旧扎根于我国文化传承与人类文明成果的肥沃土壤之中。
王玉玊
目前,“90后”和“00后”群体在中国流行文艺创作与接受领域扮演着关键角色,尤其是网络文学、电子游戏、动画等艺术形式的迅猛增长,这些现象与青少年群体的审美偏好和文艺创造力紧密相连。“90后”和“00后”这一代青少年,他们的显著特点包括:首先,他们自幼便在数字媒体和网络世界中茁壮成长,成为了真正的“数字土著”,对数字媒体环境和网络文化具有与生俱来的适应力和亲和力;其次,他们是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成长的,受到了全球流行文化的共同熏陶,例如对日本的“二次元文化”、美国的迪士尼动画和好莱坞电影都十分熟悉;再次,他们生活在和平的岁月里,亲眼见证了中国的崛起,对中国的文化和道路抱有强烈的认同感。这些特点在文艺界催生了全新的审美潮流、创作主题和表现手法,尤其在网络文学、电子游戏和动画等艺术形态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种新兴的青少年文艺风尚可称之为“二次元一代”的流行文化现象。
基于“数码人工环境”的文艺创作
“二次元世代”所流行的文艺作品展现了显著的新媒体特征。我国的网络文学、电子游戏,还有针对青少年群体的网络动画,大多在21世纪初的互联网领域兴起,并且在此之后,它们持续受到视听媒体技术、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新兴媒介技术的启迪和考验。与纸质媒体文学或采用胶片拍摄的电影不同,它们通常是在计算机构建的虚拟空间,亦或是所谓的“数码人工环境”中得以创作与被接受的。
媒介对文艺的塑造作用,远不止于创作与传播手段,它还深刻影响着文艺的想象力以及对文艺的解读方式。数码虚拟与现实自然环境的显著差异之一在于,前者在本质上并非自然生长而成,而是通过“模块化”的方式被编码和构建。不妨设想,电子游戏的世界又是如何被构建的呢?电子游戏依托计算机语言编写而成,其表面呈现流畅的音画效果和互动体验,背后则是无数由0与1组成的数字洪流,遵循既定规则进行运算与生成。然而,游戏工程师并非直接从0与1着手编写代码,他们可以将实现特定功能的代码进行打包和封装,转化为工具。程序员能够调用这些多样化的工具,将它们串联起来,创造出新的模块。众多小单元构成了较大的单元,而这些较大的单元又进一步组合成更庞大的单元,如此循环往复,最终构成了整个游戏体系。每一个单元都得到了妥善的保存,并形成了多样化的数据库,其中每一个单元都能够被多次调用。森林场景在三维空间中可以由众多树木构成,每棵树都是由多个部件组合而成,这些部件共同决定了树木的形态、所在位置、物理特性(如碰撞检测区域、质量、体积、速度、运动路径等)以及交互功能等。一旦一棵树被创建完成,它可以被保存为预设模型。在场景中布置多个这样的预设模型,便能够营造出一片茂密的森林。
“二次元一代”的观众们能够轻松辨认这种“模组化”的创意手法,而且这种方式并不会干扰他们对故事连续性和角色真实感的体验。这种对文艺作品的新颖接受与理解方式,是在“数码人工环境”中逐渐形成的。进一步来说,“模组化”构成了数码世界的根本法则,同时亦是“二次元一代”文艺创作的核心构建手段,我们习惯于借助“类型化”、“设定”等术语来阐释这一构建方式。
以网络文学为例,这种文学形式具有鲜明的分类特点,其分类的细致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网络文学的创作者和读者共同拥有一个极其庞大且持续更新的资料库,这个库中不仅涵盖了世界观的构建元素,诸如蒸汽朋克、机甲、时间循环等,还包括了角色的塑造元素,比如热血、清冷、呆萌美人等。在网络文学领域,特别是那些以“数码人工环境”为背景的作品中,人物、世界构建、故事主线、副本设定、情感发展、事件线索等构成要素被逐一拆分,各自独立编码。这些元件再由数据库中的具体设定要素相互组合,形成独特的结构。此类创作并非旨在模仿现实,而是以构建一个平行世界为出发点,从而赋予了作品全新的文学特质和要求。它所追求的并非对世界各个细节的逼真还原,而是确保世界运行规则的内在一致性;并非角色在现实中的合理性,而是要确保人物设定能够自始至终保持一致,并以最大叙事力量和美感呈现出来。
在“数码人工环境”这一背景下,文艺创作中广泛采用的“模组化”叙事手法,对于习惯于纯文学叙事传统的读者来说,可能会显得有些生疏。然而,单纯以传统数码时代艺术性标准来衡量新兴的文艺形式,并对其题材和风格进行限制,这种做法就像是削足适履,不切实际。“二次元一代”文艺的艺术准则需在新的媒介背景下,结合新一代创作者的思想情感和创作活动,重新孕育和形成。
幻想文艺中的现实书写
“二次元一代”文艺的显著特点之一便是幻想文艺的迅猛发展。无论是那部广受欢迎的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亦或是热门电子游戏《原神》,近年来,这些“二次元一代”文艺作品中,幻想题材的作品占据了极大的比重。
“二次元文化”在文艺领域占据主流地位,这一现象与当代的媒介环境密切相关。伴随着新媒体技术的进步,利用CG动画和特效技术构建超现实场景以及塑造非人类智慧生命体的角色形象的成本大幅下降,动画、电子游戏、特效电影等艺术形式极大地拓宽了当代人的想象空间。“二次元世代”普遍拥有丰富的游戏体验、动画观赏以及超现实特效电影的观影经历,他们因此对构建独特、庞大的幻想世界产生了浓厚的创作热情。
“二次元”领域的创作者,在构建的“平行世界”里,映射出对现实生活的诸多感悟、挑战和理想,传递着自由、平等、公正等核心价值观念。尤其在仙侠、玄幻等题材中,他们巧妙地融入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与中式审美的独特魅力,展现了我国大国崛起的壮阔景象,并且与时代精神保持同步共鸣。《将夜》这部玄幻小说,由猫腻创作于2011年至2014年,其中的书院二层楼和众多角色,均以孔子和他的弟子们为蓝本塑造。他们的个性鲜明,日常交流生动有趣,而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之气和坚守的节操,都完美地对应了《论语》中的描述,让人感觉那些历史上的角色仿佛再次复活,拥有了生命。与此同时,猫腻注入了新的时代灵魂,他们不再仅仅是礼法传统的捍卫者,更是在追求自由与独立的过程中,勇于与昊天抗争的革命先锋。又比如,《后宫·甄嬛传》里那等级分明、封闭严密的宫廷生活,正是现代职场的极端缩影。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甄嬛,在后宫中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行事,与所有人对抗;然而,她内心深处始终保留的善意,以及她对沈眉庄等人真诚相待的态度,却彰显出她突破丛林法则逻辑、重建可信价值信仰的美好愿景。
现实主义作品通过对社会物质存在的深入理解和描绘,进而触及人的思想与精神领域,而卓越的幻想类网络文学作品则通过认可并展现人的情感与欲望,映射出物质现实。这种创作方式的转变,赋予了“二次元一代”的文艺作品精准捕捉社会思想潮流和公众情感需求的能力,从而使幻想题材的作品同样能够触及现实,穿越时空。
在世界性与中国性的交汇处
电子游戏、网络文学等属于“二次元一代”的文艺形式,已成为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关键平台。其中,电子游戏作为我国文艺娱乐产品出海的佼佼者,2023年的海外市场收入高达163.66亿美元。以《王者荣耀》、《原神》为代表的手机游戏,长期占据全球手游收入排行榜的领先位置。网络文学借助AIGC技术提升了机器翻译的精确度,从而实现了作品的大规模跨国翻译。截至2023年,网络文学线上翻译作品数量每年增加3000部以上,众多翻译作品的总阅读量已超过亿级,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读者。网络文学在国际舞台上已从单纯的输出作品阶段,演进至输出运营模式和叙事技巧的新阶段。中国网络文学的运营模式和叙事手法受到了全球范围内的广泛参考和借鉴。截至2023年年末,众多海外平台已培养出接近百万的本土作者,他们共同创作了超过150万部的海外原创作品。
“二次元一代”的文艺作品之所以在文化输出领域实现重大突破,这或许与它们自身所携带的全球流行文艺特质紧密相连。“二次元一代”在全球流行文化的熏陶中逐渐成长,他们的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全球流行文化的影响,诸如日本动漫、哈利·波特系列以及好莱坞的超级英雄电影,都为中国“二次元一代”的文艺作品提供了丰富的设定元素和叙事资源。以《哪吒之魔童降世》为例,其中哪吒与敖丙之间深厚的羁绊关系,就显现出了鲜明的日式风格。近年来,网络文学中广泛采用的“克苏鲁”元素,源自美国奇幻小说作家洛夫克拉夫特的独特构想。“二次元一代”文艺所展现的全球性特质,为海外读者解读这些作品搭建了一座文化桥梁。这些作品向海外读者展示了来自中国的创作者和读者群体,他们拥有与西方相似的流行文化底蕴和审美倾向,因共鸣的情感和情怀而深受触动。这是文艺作品成功出海的重要基础。
与此同时,“二次元一代”的文艺创作依旧彰显出强烈的中国特色。这种特色首先表现在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吸收,包括对中国古典小说、古代神话、传说和故事的借鉴,以及对古典中国审美的重新挖掘;其次,它还体现在对当代中国现实和发展的深刻洞察,以及对当代青少年生存状况、思想和情感的精准捕捉与展现。改编自《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等仙侠网络小说的古装剧在日韩及东南亚地区颇受欢迎,推动了中国仙侠审美的时尚潮流;而电子游戏《小白兔电商》通过人妖共存的虚构世界背景,巧妙地映射了世界局势,在中国视角下的全球舞台上,阐述了作者对中国道路和时代选择的深刻理解。
“二次元一代”文艺作品的全球影响力得益于其世界性,而中国元素则赋予这些作品在全球化文艺领域中的独特魅力,使其不至于淹没在众多作品中。正因处于世界性与中国性交汇点的“二次元一代”文艺,才得以焕发生机,并且正逐步增强其在全球范围内的吸引力。
以“数码人工环境”为背景的“模组化”艺术创作,以多姿多彩的幻想叙事为核心,实现了世界性与中国性的完美结合,这些构成了“二次元一代”文艺的三大显著特点。这些特点与传统文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面这种对比,并以同理心去理解,是推动“二次元一代”文艺向积极方向发展的重要举措。片面偏袒现实题材、全盘否定幻想题材,或是固守简化的现实主义审美标准,完全否认“模组化”创作的艺术价值,又或是单方面强调中国元素、排斥全球流行文艺的渗透,这些做法都不利于构建健康的文艺环境。此外,还应认识到,“二次元一代”的文艺并非凭空出现,它依然扎根于中国文化的根基和人类文明的宝库之中。“二次元一代”的文艺创作,凭借其与新兴媒介环境相契合的风格和形式,应运而生。同时,它也理应成为一项关键途径,用以将人类过往的文艺成就和文明果实,成功过渡至数码文明时代。
(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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