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儿童色情立法历程：从Nymphet 12岁的神话到现代法律保护的启示

近来一些社会热点事件引发了大众对儿童色情问题的关注，这反映出我国在相关法律法规方面存在一定的缺失。我们需要思考如何既能保证儿童的纯真世界不被成人所玷污，又能避免成年人被迫过上一种按照儿童标准的幼稚生活。日本在针对儿童色情的立法方面所走过的道路，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参考。

曾经，你能在书店里轻易买到少女裸体写真集：

20 世纪 70 年代的日本，书店里贩卖未成年少女的裸体写真集是很常见的现象。少女的裸体写真不一定就属于色情读物，然而这在当年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现在回想起来却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日本历史上的第一本国产少女裸体写真集，通常被认为是由摄影家剑持加津夫所拍摄的《Nymphet 12 岁的神话》。“Nymphet”最初的意思是在希腊神话中于山水之间出没的小仙女。然而，这个词之所以被人们广泛知晓，主要是因为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在该书中，主人公亨伯特·亨伯特使用“Nymphet”来指代 9 到 14 岁的美丽少女。名画家梅原龙三郎的孙女梅原多绘担任了写真集的模特。她当时只有 12 岁，正处于“Nymphet”的年纪。也有说法称这位少女并非梅原龙三郎的亲孙女，而只是当时的宣传策略所致。

剑持加津夫的初衷较为实在，他想要拍摄一本与众不同的、关于未成年少女的裸体写真集。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受到当时性解放思潮的作用。剑持本人是青少年性教育问题的专家，他或许希望通过展现少女的纯净身姿，来为裸体去除不好的名声。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来看，剑持的这一尝试是可以理解的。写真集在梅原龙三郎位于轻井泽的别墅进行拍摄。全书大多采用黑白摄影。全裸的少女在自然风光里嬉戏，给人一种纯朴且优美的感觉。梅原多绘体型较为瘦小，她既有儿童般的天真烂漫，偶尔还会展现出少女般的愁绪，作为模特而言很有魅力。剑持为了找到愿意当裸体模特的少女，据说花费了不少功夫。其中最大的难关就是征得孩子双亲的同意。在大多数情况下，母亲能够理解，但是父亲却绝不答应。而梅原多绘是唯一得到父母双方应允的，不知道这份宽容是否和家庭的艺术氛围有关。

日本少女裸体写真的开山之作，图片来源

《Nymphet 12 岁的神话》取得了极为突出的成功，在再版之际，竟然请到了女演员高峰秀子为写真集撰写文字，并且还催生出了众多与它类似的少女裸体写真集。小川胜久拍摄的作品是《初恋·十六岁》，模特是星阳子；大山谦一郎以 11 岁少女大上亚津佐为模特，拍摄了《光中的少女》；泽渡朔的不朽名作《少女爱丽丝》充满梦幻气息，模特是 8 岁的金发美少女萨曼莎；女摄影家清冈纯子偏重自然主义风格，其作品是《圣少女》。这些早期少女裸体写真具有一些共通点。其一，艺术性较强；其二，不以性挑逗为目的。读者中既有男性也有女性。它们不但与今日的儿童色情制品有着很大的差别，本质上反而是对成人世界中色情文化泛滥的一种抵抗。例如，《每日新闻》报纸曾刊登过大上亚津佐的裸体写真，并且配有文字：“她才 11 岁。在这个充满性的世界里，我们该如何养育她呢？”此处，少女的身体是赤裸的。这种赤裸似乎成了一种控诉。这种控诉是对成人污秽视线的。并且是一种无言的控诉。

遗憾的是，70 年代末萝莉控热潮兴起后，少女裸体写真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书商参与到了新兴市场的争夺中。整个 80 年代，日本出版了 100 部以上的少女裸体写真集。这些写真集质量参差不齐。部分写真集有迎合恋童癖的倾向。这引起了社会舆论的强烈谴责。警方随后禁止写真中再出现少女性器。

少女裸体写真起初怀着净化人心的美好愿望。然而，从其结果方面来看，就好像把清水滴进墨汁里一样。其正面意义早已被大大地稀释掉，几乎消失殆尽了。尤其是“萝莉控”通过动漫等形式广泛传播并成为流行文化之后，一方面“萝莉控”这种略带戏谑的温和说法模糊了性犯罪本身的残酷性，并且赋予了恋童心理某种美学上的合法性；另一方面这种文化与实际的恋童犯罪行为不断粘连，最终导致人们无法再以纯真的眼光看待儿童的裸体了。“儿童之性”所引发的复杂情感，它超越了性别和性癖的范畴，在新一代人的潜意识里，这种情感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罪感而存在着。

80年代儿童裸模的代表 —— 花咲まゆ

关于儿童色情标准的大讨论：

儿童色情问题一直无法得到有效遏制，然而针对性的相关法律却迟迟没有出台。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让全国震惊的“宫崎勤事件”，在该事件中有 4 名 4 到 7 岁的幼女惨遭虐杀。尽管没有证据表明犯罪者有恋童癖，但这依然引发了大众对儿童性犯罪的普遍恐慌。最终，推动立法的决定性力量并非恶性犯罪，也不是国内舆论，而是来自国际社会的批判。

1996 年，“第一届反对儿童商业性榨取世界会议”在斯德哥尔摩举办。122 个国家的政府代表齐聚一堂。会上有代表称，在欧洲流通的儿童色情制品中，有八成来自日本。“日本制造”以一种极为难堪的方式在海外声名远扬了。日本政府深感丢脸，经过痛定思痛，在三年后终于颁布了一部极为重要的法律。这部法律是关于儿童买春、儿童色情制品等相关行为的规制及处罚，以及儿童保护等相关内容的，简称“儿童色情法”。

为制定这部法律，过去诸多处于灰色地带且人们羞于讨论的内容，都被议员们拿到台面之上进行反复辨别、多次辩论。仅关于“什么是儿童色情”这一点，就能够提出无数的问题：

“成年人穿水手服拍 A片 算违法吗？”

“二次元的儿童色情漫画、游戏禁不禁？”

“存自己小孩的裸照也是犯罪？”

“具有艺术性的少女裸体写真呢？”

“小男孩的情况要分开考虑吗？”

“只要出现儿童裸体镜头的电影就算作儿童色情影片？”

“未成年穿泳装拍摄的照片、视频算色情制品吗？”

如果从观看方是否会产生性兴奋这个角度来进行判定，那么有些变态的人看到电视上那些未成年的游泳选手在进行比赛时都会兴奋起来呢，难道连游泳比赛都必须要被禁止掉吗？

……

看上去像是小学生，实际年龄已 20 多岁的合法萝莉，即长泽茉莉奈。之所以会出现“合法萝莉”这个词，是因为真萝莉变为非法了，其图片来源为……

普通老百姓对恋童癖极为厌恶，对于上述这些全部禁止，他们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毕竟是为了孩子好。然而，这种采取一概而论做法未必能取得想象中那种彻底解决问题的效果。在法学界高层，对于儿童色情存在两种相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应将儿童色情制品的消费者视为潜在性犯罪者，且普通人看过儿童色情制品后可能被诱发犯罪冲动，所以主张从严管制。另一种观点则觉得，过于严格的管制，像禁掉漫画、游戏等，会让恋童癖者的欲望无法通过合法渠道发泄，进而增加恶性犯罪。

除了上述的那些担忧之外，还有一项极为重要的原则使得二次元中的儿童色情创作得以留存下来，那便是“表现的自由”（在中文语境中通常被称为“言论自由”）。不管是漫画，还是动画，亦或是游戏，从根本上来说都仅仅只是虚构的“图画”罢了。与给儿童拍摄裸照以及猥亵儿童的行为不一样，在进行绘画的过程中，并没有真实的儿童遭受到侵害。如果一张画能够让人获罪，那么势必会引发创作者的恐慌。当萌文化不再存在，仅留虚名时，日本这个二次元大国的经济不可能不受到影响。而且，对创作物的查禁会让人联想到日本军国主义时代的审查制度。所以，许多党派在这方面都表现得十分慎重。

最终，“儿童色情法”规定：禁止出版或在网上发布未满 18 岁的儿童裸像；偷拍或制造儿童色情制品被视为犯罪；二次元创作物除外。泰国出生的西村理香在 90 年代很有名，是少女裸模。“儿童色情法”实施前一天晚上，有很多人在书店门口排起长队，只为购买她的写真作品。从第一本少女裸体写真出版，到正式被当作儿童色情制品禁止，日本历经了整整三十年。

2005 年，国立国会图书馆的藏书《清冈纯子写真集 Best Selection！》被判定为儿童色情制品，之后便不再提供借阅服务，少女裸体写真的那个时代彻底终结。接下来的争论焦点在于，仅仅持有儿童色情制品是否应该被算作违法。倘若单纯持有也属于违法的范畴，那就意味着许多过去曾经购买过少女裸体写真集的人需要开始清理自己的收藏了。

在讨论中，民主党议员枝野幸男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Santa Fe》也要扔掉吗？”

历史销量最高的写真集《Santa Fe》，图片来源

《Santa Fe》是 1991 年日本国民级女演员宫泽理惠出版的一本写真集。这本写真集是由摄影大师筱山纪信拍摄的，他最擅长拍摄妹子。这本写真集狂卖 155 万本，意味着平均每一百个日本人中就有一个人买过《Santa Fe》。筱山纪信称拍这本写真时宫泽理惠刚满 18 岁，然而有报道说宫泽拍摄时距离 18 岁还差两个月，依照法律规定仍属于未成年人。在实际操作中，这种被拍者年龄模糊的情况其实相当普遍，并且筱山纪信此前有给未成年少女拍裸体写真的“前科”。

自由民主党议员叶梨康弘面对这一问题时，轻描淡写地进行了回答。他说：“既然搞不清楚是否为儿童色情制品，那么为了保险起见，大家还是把它扔掉吧。”不料，他的这番话引发了轩然大波。如果家里有《Santa Fe》就会被定罪，那么日本将会凭空多出 150 多万犯罪者。另外，日本历史上卖得最好的写真集竟然是违法的儿童色情读物，这实在是太荒唐了。最后，叶梨议员不得不出来解释，称自己并未看过这本写真集，是报道出现了偏差……与此同时，《Santa Fe》在网络拍卖上的价格在一夜之间翻了三倍。

2014 年经过反复争论后，“儿童色情法”正式将单纯持有儿童色情制品纳入处罚范围，还给民众一年时间扔掉相关物品。然而，对于《Santa Fe》是否该扔掉，仍是个谜团。

挥之不去的欲望：

从心理学角度来看，否定式的命令会导致人的思维出现混乱。比如，你对一个人讲“不要想独轮车”，那么听者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独轮车的样子。同样地，当你对一个无知的人说“绝不要用色情的眼光来看待儿童”，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是，这个人会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还存在可以用色情眼光看待儿童这种情况。这是否意味着，对恋童癖进行声讨，反而会变成某种“科普”行为呢？这种“科普”会为一些蒙昧的人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这里必须重申一个重要事实，恋童心理绝不是后天习得的文化产物。这种特殊的欲望存在于一小部分人心中，它违背社会的期望，也常常违背恋童者自身的道德情感，让恋童者自身感到痛苦和矛盾。这种欲望若被掩盖在无知的黑暗里，会让一部分善良的人独自承受痛苦，且无从寻求帮助，同时也等于为心存恶念者开启了方便之门。

日本有一本 18 禁的萝莉控漫画杂志叫《Comic Lo》。它曾经刊登过一则“广告”，内容是关于春天的智力问答：盛开的樱花会变成落樱，小孩子长大了会变成大人。接着就问萝莉控到底会变成什么呢？随后杂志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说回答“犯罪者”的人品位是零分，而编辑部推荐的回答是“什么也不会变成”。恋童癖不会消失。他们可以选择不去成为任何特定的存在。这似乎是社会与这种特殊欲望实现和平共存的唯一答案。

在儿童色情方面，目前人们似乎找到了一条在安全和自由之间相对公允的准绳，那就是是否有实际的儿童受到伤害。然而，事实上，要判定这一点，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有些明显属于艺术范畴的少女裸体写真被当作儿童色情制品而被封禁（倘若这可被视为能承受的代价）；部分儿童裸模，他们明明不是出于色情目的而参与拍摄，却被贴上了儿童色情受害者的标签，并且长期遭受着舆论的二次伤害。某些人利用儿童的无知去拍摄带有明显性挑逗色彩的照片，同时却能通过一些打擦边球的方式逃避法律制裁；小学生偶像、低龄写真明星以及儿童选美活动等好像在推动人们消费“儿童美色”。

穿泳装走 T 台的小学生模特 —— 仲村星虹，图片来源

整治儿童色情，关键在于直面其问题的复杂性。要不断在安全与自由之间去寻找更加合理的平衡点，不能以纯洁之名拒绝进行讨论，也不能试图用粗暴的手段来轻易摆脱这一阴暗欲望给我们带来的深刻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