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的世界·漫画版：哲学经典的二次元图像化改编之作

Hi，苏菲

“苏菲放学回家了。有一段路她和乔安同行。”

1991年，挪威作家乔斯坦·贾德在《苏菲的世界》开篇写下一句话 。32年来 ，“《苏菲的世界》乃最优秀的哲学通俗经典之一”已成为大家公认的观点 ，它作为西方青少年哲学启蒙读物 ，几乎人手一本 ，全球销售量超过三亿册 。

“哲学”一词，起源于古希腊，其本意是“爱智”，作为人迈向精神成熟的基础工具，其重要性无论怎样强调都不过分。近期中信出版集团推出了《苏菲的世界·漫画版》，该书是由比利时知名的漫画家和剧作家对原著进行了更易于理解的图像化改编，进而让这部哲学作品有了“二次元”版本 。2月26日晚上，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进行了分享，心理咨询师李松蔚进行了分享，资深媒体人陈赛也进行了分享，分享的主题是“你要如何走自己的路？”

三位嘉宾针对一桩真人真事展开了一场思想浓度极高的辩论 ，有个来自北京的小朋友 ，从家里翻出了父母藏着的6个房本 ，之后突然觉得人生没有忧虑了 ，认为读书奋斗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那么 ，“人生无忧”究竟所指的是什么 ？在这种情形下 ，读书奋斗真的就“没有意义”了吗 ？或许读过《苏菲的世界》的孩子 ，会有不同的想法 。

乔斯坦·贾德

梁永安表示，他在1995年左右看到了这本书。他还说，自己在高一的时候就喜爱阅读主题较为宏大的书籍。像经济学、哲学这类书籍。当时他认为，阅读哲学能够对解构既定的世界起到很好的作用。原因在于，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在他们的观念中植入了许多“唯一正确”的答案 。当你阅读了一些哲学内容后，你会发现，像泰勒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些人，不管是他们自身的观点，还是他们反驳他人的观点，都非常有道理 。随着阅读的深入，你会愈发感觉到，在哲学的世界中，不存在绝对的肯定或者否定 。

图片李松蔚、梁永安、陈赛（从左至右）

我始终认为，每个人一生必定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那就是学习哲学，阅读一些哲学史。优秀的哲学史兼具知识性与思考性，哲学能够给予个人广阔的精神生命。

我首次看到《苏菲的世界》这本书，它是从极为感性的角度讲述哲学史，那时我认为读这样的书会让读者更感愉悦。

我买这本书大概是在高中的时候，买回来后看了一些，原因是感觉前面部分有些枯燥。真正开始读是在上大学以后，看到后半部分，便彻底改变了之前的看法。这本书采用书中书的结构，苏菲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人物。

这本书是由一个人创作的，这个人不断思考自己和所处的世界，她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被创作出来的，并且试图反抗这种被创作的命运，最终她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所以当时观看的时候，我内心受到极大震撼，起初看亚里士多德、古希腊文学，感觉都是远古的哲思，甚至会从神话角度去理解人是什么，然而看到最后会发现，这个问题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时你也会开始思索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的根基是什么，这对我而言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

陈赛询问，此次《苏菲的世界·漫画版》采用漫画形式进行改编，与文字版相比有哪些不同之处，以及两位老师对哪些地方印象较为深刻 ？

李松蔚表示，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书的结构，在翻阅这本漫画时，他十分好奇其会采用何种形式来呈现内容。由于原著里小女孩的父母给了她一些手稿，而手稿的内容是《苏菲的世界》，因此他想了解漫画中的人物会以怎样的方式察觉到自己身处漫画世界 。

我记得有个场景，苏菲爬到了画框之上，她抓住画框，认为这是对这个世界能做的唯一反抗，我觉得这个效果和文字表达相同，对我而言较有冲击力，我能看到一个所谓二次元的人物，突然要挣脱二次元给她的框架，这是一种很直观的冲击力 。

《苏菲的世界》漫画版

梁永安表示，我们正经历一场文化变迁，这场变迁处于全球化阶段，其历程是从古代的口头传播发展到后来的书写，如今已进入视觉时代。

在书写阶段，我们借助文字来沉思、表达，阅读与思维之间存在着一个转换过程，这个过程有着很大的文化门槛，若要看懂哲学，实际上是要耗费一些心力的。

我们如今所处的时代，在文字、书写和视觉之间，转换情况不太理想，大众化属性极为突出，留给哲学思考的空间不是很大。然而，我看《苏菲的世界·漫画版》时，感觉它从文字到视觉的转换十分出色。这本书在从传统的精英书写形式转变为大众的视觉形式之际，还将哲学的批判精神与思想性融入其中，这非常难能可贵。所以我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非常愉快。

现在的中国极其需要思维方式实现现代化，哲学的逻辑是一股强大的推动力 。比如说我在课堂上常常讲柏拉图以及他的洞穴理论 ，往往是我描述了许久 ，学生却听得一头雾水 ，需要借助想象来理解 。然而这本漫画书采用了一种全景化的表达方式去描绘洞穴理论 ，我认为这样很生动新颖 。这种形式的转换非常契合这个时代内在的文化要求 。

陈赛表示，漫画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哲学的进入门槛，然而，要是将哲学进行简化，那么它必然会丧失一部分严谨性，是这样吗？

梁永安表示，哲学需要看两个部分。就拿黑格尔的哲学来说，它讲述了绝对精神如何从无到有，逐步演化。整个过程看似错综复杂，来回绕圈子。然而，其最后的结论却十分简单。这里面包含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观念，即达成一个结论。另一部分是思维的过程。这两个部分都极为宝贵。

所以，如果对哲学史进行精简，其逻辑能够很好地被保留，然而思辨过程将会丧失。人脑如此之大，很大程度上是在思辨过程中进化而来的。所以我说这本书的难度在于，要在故事叙事里开启思辨过程。

从读者的角度来看，阅读这本书并不意味着就得去上哲学院，而是在阅读过程中，大脑能够产生质疑，意识到结论并非固定不变，前后逻辑并非松散断裂，并非各说各话，它具有内在的生命。

我认为大多数人读这类书并非是想自行钻研哲学问题，他们或许对生命存有一些疑惑，在阅读其中某一部分时，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此说来，我觉得《苏菲的世界·漫画版》具备这样的作用。所以我觉得对这本书的要求不应过于全面，也不应过于哲学化，而应是处于哲学、历史、文学之间，采用文史哲融合为一体的写作方式。

作品内页（下同）

李松蔚表示，他一直认为对于哲学，严谨是人们所追求的。然而，对于哲学的第一步而言，更重要的是提问题。刚刚提到了爱智慧，那么什么是爱智慧呢？首先是惊奇。他原本以为有答案的事物，实际上并非唯一的答案。这才是哲学的起点。

我们首先对自身所处的环境，对当下的事物怀有一点“不确定”，这个不确定会开启一个缺口，至于从这个缺口进入之后，要花费多少精力构建出一个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世界，这是第二步的事情。

所以我认为，一本入门书籍，并非是要为你构建一座严谨的哲学大厦，不然的话，会有很多人因心生畏惧而不敢涉足。

我认为入门书的作用是搅乱人的大脑，它要在既定的生活里制造事端，使人萌生疑惑：在以往确定的生活中，自己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一旦人开始有了这个疑问，我觉得入门书就实现了其功能 。

陈赛问，我们的处境与苏菲的处境存在可关联之处吗，苏菲是虚构人物，我们是现实人物，她的逃亡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启示呢 ？

李松蔚表示，我们都是逃亡出来的人。他记得刚上大学时，外婆（外祖母）很惊讶地问他，考上大学了，国家怎么不分配工作。因为在她那个时代，大学生在社会结构里有既定位置，老老实实在自己位置上把活做好就行 。

所以，我后来做出了各种各样的选择，这些选择对她而言都难以理解，她觉得怎么能这样呢，你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还有体制内的工作，怎么能够辞职 ！

但是今天我们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你不会用任何一个框架来告诉自己，那个一定是对的。哪怕妈妈告诉我应该这样，我也愿意照着她说的去试试看。然而骨子里我告诉自己，那只是试试看，并非唯一的 。

陈赛表示，苏菲遇到亚里士多德时，书中有句话称，人只有穷尽全部潜力才能快乐。实际上，这里的“快乐”应是幸福。若转换成亚里士多德自己的话，人的发展不止是当下意义上的“幸福”。那么今天我们与亚里士多德先生聊完后，这句话对当下青年有何意义？

梁永安表示，这件事情意义重大。原因在于，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存在着显著的思想转变。柏拉图的思想核心为演绎法，他觉得世界的本质乃是理念，世间万物皆为表象、是影子，而人的终身大事便是去探寻理念，并依照理念的逻辑来生活。

亚里士多德则不同，他采用归纳法思维，要从人生经验与实践中归纳出更深刻的内容。依照亚里士多德的要求，人的一生是在生命实践里持续发现的过程，缺少这个过程，就不存在所谓真正的认识。

我认为中国青年在当下这个转型社会极为需要这种观念，这是因为青年极易陷入舒适区，会给自己编造出形形色色致使自己停滞不前的理论，最终人就会陷入到麻木区之中 。

我们如今处于实践的时代，不同的哲学不会提供绝对真理，此时哲学能给予自我发问的自觉，让人不断反问自己，这便是自我批判，若再融入文学感受世界、想象世界、创造世界的热情会更好，这需要亚里士多德的归纳、实践精神，这极为重要。

李松蔚表示，他想提出与亚里士多德不同的观点。亚里士多德认为要充分发挥我们的潜力，然而他也真切地看到，有许多人，其中包括他自己，在人生的前30年都经历过这种痛苦。他在理性上明白什么是正确的、应该去做的事情，可就是不愿意去做 。

亚里士多德将人的理性比作一个骑手，这个骑手骑着一匹马，这匹马有着自己的性子，极为倔强，存在诸多原始冲动，然而这个骑手经过训练，需凭借力量去约束这匹马，使其走到正确的地方。

但是现在心理学对这个比喻进行了修正，提出了象与骑象人的说法。这个模型所表达的是，理性部分和感性部分要实现某种程度的和解，或者达到协调。就如同骑象的人无法仅靠自身力量扳动大象，他需要做的是与象交流，通过合作的方式来完成旅途。

所以现代心理学所阐述的内容，与亚里士多德的观点相比，我们其实也认可应该去做正确的事情，然而并非单纯依靠理性来约束自己，因为这种力量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强大。

亚里士多德给人的启示是，要是你能够实现自身潜能，那就不会有问题。然而，人在很多时候会出现这样充满怨念的时刻，即自己心里明白，要是今晚再多读一本书，知识就能变得更丰富些，可实际上今晚却刷抖音了。

这个时候，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否要责怪自己，这或许是我与所谓理性主义的分歧。我认为与其责怪自己，不如听听，对于选择做什么，我内心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人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自我折磨。

陈赛表示，你刚才所说的内容，实际上与当下众多人的处境紧密相关，我究竟应不应该放过自己，当前这个时代的竞争已达到一定程度，在青少年群体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

很多年前，我采访了一位来自北京一所优质学校的住校咨询师，有这样一个案例，父母找到咨询师，称孩子不爱学习，询问该怎么办，咨询师与孩子交谈多次后才明白，有一天孩子在父母抽屉里发现了6个房本，孩子顿时释怀，心想自己读书有何意义，反正父母就自己一个孩子，自己未来能过得很好 。

这个咨询师思索了很长时间，随后告诉他，他说得非常有道理。然而，要是一个孩子在这个时候拥有6个房本，便觉得自己十分幸福，这样似乎不太正确吧？

李松蔚表示，更早的时候，他从父母那里获得一种观念，他觉得学习就等同于竞争，他觉得学习的目的在于考试，为的是将来能有一个好文凭，进而找到一份好工作，获得一份好薪水。这个逻辑链条对他而言太过根深蒂固，当其中某个环节出现崩塌时，整个逻辑链条便崩塌了。

但是当我们对这个问题的信任程度降低时，我们会问自己另一个问题，倘若我已有6个房本，倘若我无需再为获取一份好薪水而学习，那么学习对我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呢，或许我们反倒能借此机会找到另一种学习的理由或意义 。

其实《苏菲的世界》讲的就是这个故事，我认为苏菲所处的背景是挪威，整个北欧国家教育氛围宽松，苏菲没有任何学业压力，她只是单纯收到一封信，然后开启了对知识的好奇。

陈赛表示，如果幸福仅仅是一种享受状态，会总感觉隐隐缺少些什么。人若真要获得一种幸福感，还是需要去做一点自己觉得有价值的事情。

梁永安表示，总体而言，我们年轻人面临着两个方面的竞争，一方面是生存竞争，另一方面是发展竞争。在生存竞争当中，比较容易获得幸福。倘若我拥有6个房本，且远远高于大家的平均值，那么我就相对幸福。要是人家有10个房本，而你面对人家时，就会感觉不幸福。

但是这一块存在一个特点，叔本华曾特别描述过，小欲望实现之后，人就会渴望中欲望，中欲望实现之后又会变成大欲望，人的一生就这样陷入无穷无尽的折磨之中。归根结底，这种生存竞争对人而言是个无底洞，也是焦虑的源泉。

但是发展竞争有所不同，它存在一个内在要求，即对生命、对世界要有自己的理解与认识。我前往云南时，驾车40分钟到达山里，随后又骑马三个小时。我见到一些赶马的人，他们与我们一路交谈。他们说你们上海人，在大城市收入颇高。我说很辛苦。他们表示知晓，你们虽说钱多，然而快乐却不如我们多。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我们如今探讨的哲学，其地位是非常崇高的，然而实际上，我们人类的科学、哲学、文学等诸多方面，与大自然的智慧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人类可以活到现在，能够如此生存，实际上是自然的智慧在烘托我们。

回城那天是第二天，我换了一匹马。我发现这匹马特别会生活。路上，看到有叶子的地方它就吃一口，看到有其他东西的地方它就享受一下。后来我想，原来这匹马懂得快乐。观念转变后，我很开心，对它的不满一下子全都不存在了。

其实，我们人生中的许多痛苦，是我们自己在观念里给自己添加的。给自己些许自由，给自己一些随性，给自己一点源自生命深处的感觉与生长，不要过度压缩。我觉得如此或许会让我们活得更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