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美毕业展二型凝引关注！网友对二次元文化看法不一？

今年六月，央美本科毕业展上有这样一个作品。

图为 《二型凝》｜图源 @鹿目希望

这位少女的头部带有强烈的“二次元”风格，其与人体骨架及内脏紧密相连，被固定在薄膜材料之中。她的呼吸节奏和目光方向会根据进入展览区域的观众而相应改变。

图为 《二型凝》的呼吸｜图源 @艺术NFT

屏幕薄如蝉翼，胸膛随呼吸波动，眼眸光芒闪烁不止，她被称作《二型凝Anime Gaze》。

部分视频博主将展示商品的实时录像上传至B站，迅速吸引了众多目光，截至目前，这些视频的观看次数已经突破了百万。

一些网友感叹“总算有人发声了”。在二次元领域，诸多令人感到“压迫”的元素比比皆是，这种创作显得尤为珍贵。

但许多人觉得二次元世界只是虚构的娱乐场所，为何要将那些文化产物硬拉进现实世界进行指责？难道是为了煽动性别矛盾，争夺流量吗？

图源来自@情报姬，其内容探讨了一个问题：如何让个人的毕业设计迅速走红？答案是：批评二次元文化中的男性凝视现象。

风波平息之后，我们成功联络到了该展品创作者橘酱。在与其对话的过程中，我们深入了解了作品的诞生背景。同时，我们得知了橘酱作为二次元文化的爱好者及研究者，如何在冲突与挣扎中不断前行，探索自我。此外，我们还了解到她如何应对外界的质疑和误解，坚持表达女性御宅族们长久以来的心声。

以下是橘酱的自述。

01

猫尿般绵长的风暴

我并没有想到她（《二型凝》）会引起这么高的讨论度。

《二型凝》是我精心打造的毕业设计作品。在筹备展览的过程中，我连续数晚熬夜布置展品，当时心中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回到寝室美美地睡上一觉。

起初，我所获得的回应主要源自线下渠道，大家普遍态度友好，尽管偶尔也有人感到惊慌失措。

记忆尤为深刻的是，那对母女进入互动区域后，母亲不禁发出一声惊叫：“这太令人作呕了！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和我的朋友们，以及那位女儿，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感到，一部作品能够激发人们如此深刻的情感波动，确实是一件非常有趣的现象。

图为 现场观众观展

有一位身着我校T恤的学长，他领着差不多二十来个孩子（年龄最大不超过七八岁），来到我的作品展示区，请求我向他们讲述一番。

我就一直挠头，说不知道该怎么讲。

学长认真端详了我的作品，随后将那群孩子再次带走，并说道：“待你们到了十八岁，再来欣赏大姐姐的作品吧！”

几天前启动的活动，很快就有了一位专注于艺术领域的博主联系了我，告知他们在抖音平台上发布了我的作品视频。

图源  @有艺思-艺术NFT

交互艺术可能对许多人来说尚属陌生领域，视频作品迅速吸引了广泛的关注，甚至有些家庭中的亲戚都已开始观看。

当时我浏览高赞评论，读到“被爱的人会疯狂地长出血肉”、“二次元少女穿越时空来见我”等说法，便立刻截图分享给朋友，惊叹道：“没想到竟有如此解读！”那真是令人震惊，我完全未曾料到这竟会是“暴风雨的前奏”。

第二天，视频就被搬到了B站。我开始受到非常强烈的“攻击”。

图中展示了视频下方区域的部分评论（目前大部分评论已被举报并处理）｜图片来源于 @橘往右往

完全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他们剥夺了我二次元成员的身份，声称我作为局外人企图借二次元的热潮炒作，制造性别矛盾，还与营销账号勾结炒作个人，成绩不佳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吸引眼球以混过毕业。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陷入这么大的漩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努力进行交流，试图向评论区中的某些人阐明我的观点，阐述支撑我观点的理论依据，分享我的成长历程，我确实是一位资深的二次元爱好者。

我随即撰写了一段文字，通过私信向那位up主提出了置顶的请求。然而，这不仅仅是在加剧事态，更似乎陷入了一个需要自我证明的困境。

图为 橘酱在B站视频下评论区置顶的一段话

我招来了更多、更纯粹的人身攻击。

他们对我展开了一场无差别的恶意攻击，通过私信对我进行辱骂，还调查我的身份信息，包括注册时的年龄、浏览过的直播间，甚至有人在我学校的公众号上搜索我的名字，更有甚者，他们还威胁要来现场破坏我的展品。

说实话，因为担心人身安全，后半段展期我也没怎么去现场了。

我的友人同样对我的心理状况表示忧虑，他们每日都会替我上报大量带有侮辱性质的言论。

大约一周后闭展结束，我的朋友偶然浏览到了一篇关于我的文章，那篇推文出自我长期关注的、在二次元领域颇具影响力的资讯账号。她曾犹豫是否应该将此事告知我，但最终还是选择告诉我了。

得知这一消息，我内心深处长期积压的委屈感似乎达到了一个顶点，我终究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

图为 橘哭湿的枕头像笑脸 ｜图源 @橘往右往

02

“我感到无比的矛盾和撕裂”

我自己就算个“老二次元”。

图为 绫波丽在担架上｜图源 《新世纪福音战士EVA》

自幼便在电视上观赏着圣少女、天鹰战士（新世纪福音战士EVA）以及魔卡少女樱的故事。到了六年级，我开始涉猎东方Project和术力口（Vocaloid）。进入初中后，我更是沉迷于galgame（一种能与美少女互动的游戏），并将绫波丽和古明地觉视为本命角色。

为结识更多同好，我又开始进行同人创作。

可以说，二次元文化对我的人生轨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促使我拿起画笔，更塑造了我成为艺术创作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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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二次元文化带给我的，不全是“积极”的一面。

心智尚未成熟，又缺乏性教育，我接触了众多以“强男性幻想”为基调的作品，被那些“可爱美少女”所吸引，不自觉地吸收了大量的色情内容。甚至在某个曾被称为“猎奇吧”的论坛上，我发现了并阅读了一些涉及“虐待女性”的内容。

而当时，我才小学四年级。此外，我还是一名生理女性。

我患上了恋物癖，是个无可救药的迷恋无长发少女的狂热者；我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有偏差，只能将性欲指向那些特定且“永远无法得到回应”的地方。

我对那些在二次元世界中充满萌元素的女性形象产生了生理上的冲动，然而这种感觉似乎与拉拉之间那种浪漫的幻想存在差异。我在性少数群体中努力寻找一个能够安放自己身份的合适位置，却始终感到难以寻觅。

这让我极其痛苦。

在大学那段时光里，我把身着JK短裙的自拍照分享到了社交圈，一位高中时代的宅男同学在下面留言道：“这身校服真迷人，真是好色啊。”

这让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冒犯。

他的目光平淡地投射过来，然而那种作为被观赏对象的感受却让我感到刺痛。我感到非常不悦，甚至有些痛苦。

我太明白他在做什么了，因为我也会这么做。

图为《轻音少女K-ON！》

当我换上JK制服的那一刻，这种制服在二次元文化中的色情象征被消费者群体无限放大，以至于它几乎完全遮蔽了我的个人形象。放大到如此程度，我不再是他应当尊重的“宅友同学”，而仅仅是一个穿着“JK短裙”标志的普通个体。

那时，我猛然领悟到，在那些御宅文化的熏陶下，我已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他的欲望领域，且我在那里的位置显得格外异常。

身为女性，我本应享有尊重，然而却被诱导去参与无数“注视、消费或幻想女性”的行为；尽管我自认是受害者，却在不经意间被培养成加害者的一员，并从中体验到愉悦。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穿JK短裙。

可是，二次元文化里还有太多像“JK短裙”一样的御宅符号。

图为 各种各样的「萌属性」｜图源 萌娘百科

这些符号如消费和习惯，并非人们天生所接受，它们与巴普洛夫的狗实验和回笼快感类似，都是在不断的灌输和训练中逐渐习得的。

然而，这种通过符号化手段获得的快感对我来说充满了矛盾。我无法在享受二次元文化的同时感到内心的和谐与平静。原因在于，我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我的内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

我们这一代的女御宅族，很多人多少都会遇到类似的难题，只是有些人尚未察觉到这一点。

这段时光里的情感既深沉又悠长，它伴随着我，亦在每一次成长中给予我折磨。

这种强烈的“撕裂感”正是我创作的动力源泉，并由此催生了我独特的创作风格。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感依托，它为我支撑起了一场持续半年的毕业设计之旅。正因如此，我下定决心，要创作出名为《二型凝Anime Gaze》的这部作品。

03

偶发的当代艺术

实际上，我的研究聚焦于后现代身体理论以及身体艺术领域，未曾将创作与“男性凝视”这一主题联系起来。

我特别重视的是，探讨身体与权力之间的联系，以及如何运用身体理论来深入分析二次元文化。

这是《二型凝Anime Gaze》文本内容的截图｜图片来源：@橘往右往

初中时期，我研读了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这让我开始对父亲在家庭与婚姻中的角色进行深思，并且逐渐接触到了一些女性主义的理论观点。

身体，作为女性主义研究的关键领域之一，对我而言，作为一位生理上的女性，自然地促使我从女性的角度进行创作。

坦白讲，在我遭受指责之前，我并未意识到自己仅限于创作女性主义题材的作品。

图为 二次元中的“男凝审美”｜图源 @二次元男性凝视bot

起初，我的构思是制作一对透明且比例相等的女性玩偶，它们以一种极其含糊不清的方式相互缠绕，并被包裹在塑料袋之中。

图为 橘酱毕设最初设想

我本质上是个喜欢百合题材的动漫爱好者，因此，我所接触到的首部二次元成人内容作品便是以百合为主题的。

百合豚这一词汇，常被用来讽刺那些视所有人皆为同性恋者的百合爱好者，同时也被用作一种幽默的自我调侃方式。

然而，这些内容与其说是百合题材，倒不如说更偏向于迎合直男宅的喜好，因为其中通常包含两位女性角色和一位男性角色。

最终，教师予以了许可，模型也顺利完工，当将作品送往杭州的一家三维打印工厂进行制作时，却收到了高达四万九千元的报价。单单模型的价格就高达四万九千元啊。

我觉得这样吧，实在是资金有限。转眼间已经到了四月，不得不赶紧调整计划。于是我又想到，或许不必展示全身，只展示上半身也未尝不可。

当代艺术和身体艺术往往倾向于追求肢体的破碎感。此外，若将整个身体完整呈现，则极易陷入一种视觉上的低俗和迎合。

我期望这部作品不要走向错误的道路，避免被认定为“色情内容”的风险。

于是，在人体躯干这一区域，我巧妙地将骨骼、内脏等那些真实存在、却平日里难以窥见的身体构造，与二维图形符号相融合，从而创造出一种视觉上的新奇感。

图为 二型凝的骨架、器官

头部区域，特别挑选了诸如进气口式发型、方形眼等早期二次元动漫中常见的形象特点，这些特征并不完全契合当前流行的“低攻击性”绘画风格。

图为 二型凝的进气口发型、方形眼

学姐@盳孑阈熄为我创作的画作与影像作品，悬挂于我的脖颈之间，这些作品是她基于该形象所绘制的同人速写，其目的在于为原作增添更多的拟像层次。

图为 @盳孑阈熄为二型凝绘画的同人速写

至于交互设计，起初的构想主要涉及瞳孔与周边影像设备之间的动态变化。

所以她本来是不会“呼吸”的。

尽管模型是通过3D打印完成的，然而在工厂使用货拉拉运送至我处时，由于包装不够严谨，途中遭遇了不少颠簸，导致模型抵达我手中时，其脊椎部分已经严重损坏。

图为 货拉拉把我模型的脊椎碰断了

那时我感到无比沮丧，首要想法便是拨通电话寻求解释。然而，我并不擅长与他人发生争执，于是琢磨着自己能否自行修复，若真的无法解决，便打算用胶水将其粘贴固定。

在实验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当模型的脊柱断裂后，它竟然能够活动。只需用钢丝将其固定，轻轻拉动，就能模拟出呼吸的动作，视觉效果也因此变得更加震撼。

我立马猛拍大腿，“这个好！”。

我在外部覆盖了一层薄膜，该薄膜在收缩和挤压后，再恢复原状，便能够操控模型，呈现出类似“呼吸”的效果；展览期间，我还注意到众多观众对这种“呼吸”现象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图为 二型凝与猫猫合影

每次与友人谈论此事，我总会感慨；实在要感谢货拉拉，这让我深刻体会到，当代艺术的确带有不少偶然性。

04

不偶发的我们

紧接着，活动于6月7日正式启动，直至6月20日结束，其间发生的种种，相信大家也都耳熟能详。

尽管朋友们曾戏谑地说“我几乎天天都在不同地点遭受指责”，但这场风波仅仅持续了短短十几天便宣告结束，果然，网络上的众人并不会长久地挂念彼此。

经过一番痛哭之后，我才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去阅读了那篇圈内人士撰写的关于我的文章。

先前我之所以未曾涉猎，是因为我害怕他们以极端学院派的风格，亦或是极端真挚的言辞，将我辩倒；我尤其担心，我的知识体系或创作方法，会被这样彻底颠覆。

抽泣了一阵，情绪逐渐平复，我意识到，必须得亲自查阅他们是如何落笔的。

图为 橘酱阅读后想说

研究发现，实际上并无太多实质内容。他们的看法相当肤浅，且缺乏价值，完全是我想得太多了。我过于高估了他们，这才导致我在那时哭泣。

得益于这次的经历，我方才深刻认识到在“二次元”的语境中，对于此类话题的探讨实属不易。

我感到最为痛心的是，那些攻击我的人，他们或许曾在贴吧、B站上，将我视作同好，展开过友好的交流与讨论。

我只是略微展露了女性应有的“独立性”，竟然在他们之间引发了巨大的波澜。

因此，我领悟到，之前在虚拟世界中所感受到的种种友好，很可能只是虚幻的假象。

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人支持我，也真的非常感谢ta们。

在我遭受最严厉的责骂之际，竟然有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同学慷慨地给了我两百元人民币。

图为 橘酱与那位好心女网友的聊天记录

哎，太可爱了，牛顿第四定律果然是地球没女宝转不了。

众多人指责我利用他人关注度谋取私利，捞取不义之财，然而这二百元却是我在此次争议中唯一所得的不正当利益。

或许是因为提及的人不多，在我国，这一领域的研究几乎还是一片空白，这恰恰成为了我坚定信念、勇敢前行的动力之一。

回想起那时，我确实感到无比的绝望。然而，我始终坚信自己不能将这种绝望显露出来。

我持续与他们交谈，尽管心中清楚沟通无望，然而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并非是针对他们，而是为了那些与我处境相同的人们。

若我选择退却，那些原本怀揣着创作梦想、投身于女性主义创作领域的人们，目睹了汹涌的负面评价轻易摧毁一个人的信心，她们是否会感到恐惧？她们是否会对创作失去信心？

既然我已身临此地，便当展现出一种“无畏挑战”的气概，这并非为了与他们对立，而是为了给予与我同路人以鼓舞。

从长远的角度审视这次事件，它似乎已然构成了我成长历程中的一个关键转折点。

这个毕业设计作品原本只是基于我个人的经历所创作的一些成果，具有极强的个人色彩。然而，我未曾料到它会引起如此广泛的关注。因此，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比原先所认为的，走得更加远，也更具突破性。

关于未来，我期望能够持续地阅读、实践和交流，通过创作来确立我在这个世界中的定位，寻找到专属于我的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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