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黄师：并非宅男福利，而是肩负重任的职业

这个职位对于宅男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成为色情鉴定师甚至可能会失去一些作为男人的乐趣。

恐怕就连他的妻子也会难以理解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利用老板的时间浏览色情网站。

当阿里巴巴安全部“信息安全运营员”天成告诉妻子，自己要当一名“色情鉴定师”时，妻子的回答是：“迎合她的口味。”

这是大多数人在听到色情鉴定师这个职业时都会开的玩笑——这是宅男的一项福利，不需要流量，不需要会员账号，不需要积分，而且是在工作时间内，可以无限制地浏览大量色情资源。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起，对制作、复制、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罪的量刑开始细化，淫秽物品鉴定人岗位在公安系统首次出现。他们负责对办案单位送交的图书、录像带、VCD、DVD等进行审查，出具鉴定结论。这些结论将影响案件的定性、犯罪嫌疑人的量刑和处理。

相比公安系统那些看碟看书的前辈，阿里巴巴的色情鉴定师面对的是最聪明的色情传播者，其中不乏非常调皮的。要梳理阿里巴巴旗下各个产品中的色情内容，一是要懂色情，二是要懂产品。

2013年，由百度、腾讯、金山等十多家互联网公司组成的“安全联盟”以20万元招聘“首席扫黄打非官”的消息迅速成为热议话题。看电影的福利、高薪，网友对这个职位的评价可以粗略概括为：简直冤枉。

从事色情图片鉴定工作两年多的天成平静地描述了自己的工作：“看到图片，我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合法吗？”

天成被训练成了一种职业惰性，他并不炫耀自己面对诱惑时保持冷静的能力。工作就是工作，保持理性是所有“色情鉴定师”在工作中的理想状态，也是他们职业守则的第一条规则。

处理淫秽色情信息只是阿里巴巴淫秽色情督察员的职责之一，对诈骗、暴恐等问题的审查也属于该岗位的职责范围。“在阿里巴巴，我们有自己的正式称谓，叫信息安全行动‘小二’。”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种抬头的动作可以帮助他避免被家人和朋友质疑、嘲笑和尴尬：“我不会告诉他我是个色情鉴定师。”

那些奇怪的买家秀

天成目前的职责是识别和过滤阿里巴巴平台互动类产品中的不良信息。来往、杂烩朋友圈、手机淘宝客户端、淘宝买家秀……这里的违法违规内容很大一部分都是淫秽色情信息。其中，最受关注、最常被曝光的区域，就是买家秀。

今年5月，阿里安全部商务部与公关部联合策划#奇葩买秀#话题，部分大型买家秀图片在微博、微信公众号曝光，引起轰动。

在阿里意识到买家秀能引发话题之前，已经有大量个人号（包括赚取关注和流量的营销号）热衷于挖掘淘宝隐藏的“亮点”。直到他们把离奇的“奇葩”总结出来，发布在微博、朋友圈，人们才意识到淘宝里藏着这么多“好东西”。

一位购买了劣质纸尿裤的妈妈，愤怒地晒出了自己女儿生殖器被纸尿裤撕裂的照片；一位购买了痔疮膏的会员展示了患处，并夸赞痔疮膏效果立竿见影。

有大量情趣内衣、内裤、胸罩实拍效果示范图。

一名戴着兔耳朵的色情明星用舌尖舔着男人用来遮盖私处的皮鞋，虽然事先经过审查，但很多人还是能看出这是在模拟口交场景。

年轻而天真的买家通常在买家秀上特别慷慨，只有在引起注意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内衣买家秀，很多买家都暴露一点，遮住脸。

这些买家还以为只要不露脸就万事大吉了。天成表示“非常惊讶”，并表示“别以为不露头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谁”。还有人时刻关注淘宝买家秀，虽然匿名不露脸，但还是能找到的。

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骚扰者找到了发帖者的账号，将真人脸照和内衣秀公开，并发布在各个色情论坛上。

在淘宝上公开销售的色情书籍和光盘很快就会被店员抢购一空。这也是色情内容分发最简单的形式。色情内容分发者不断进化：在店铺中链接AV视频、在暗中出售的漫画中隐藏日本成人漫画，甚至暗中从事卖淫活动。

阿里巴巴在不断更新检测色情内容的技术手段，但随着业务量的扩大，不可避免的是相应的违法信息也在增多。

阿里云平台色情鉴定师小苏将自己的工作节奏形容为“7×24”，几乎全年无休工作，尤其是“双十一”、“双十二”更是加班加点。

“双十一”、“双十二”活动，上亿会员同时在线，给天成团队带来巨大压力。“有些流量大的门店会放视频、弹幕，我们要时刻关注……这个时间影响最大​​，要保证它的干净。”

每个用户都可以在弹幕中发言，就像现实生活中的人群聚集一样，存在失控的风险。

恶搞中还暗藏色情情节

一些所谓的“新奇特”产品也千奇百怪，有的让人捧腹大笑，有的则暗藏色情内容。

帮卖家打通任督二脉，切高全球限量1G（克），马累戈壁沙漠珍稀品种羊驼，18岁女孩唾液小瓶，虚拟女友，最后一个可能有问题。

淘宝上曾经流行过“虚拟女友”，只要花20元左右，你就可以通过微信、QQ、短信享受陌生女孩的服务，包括叫醒、道晚安、听牢骚、唱歌给你听，还可以选择是成熟女性还是少女。

这类产品很快引起大量关注，有人称这是“宅男福音”，有购买者甚至表示“差点爱上她”。但由于虚拟女友可能引发诈骗，甚至诱使卖淫，引发争议后很快被下架。

保安部的服务员苏菲曾经发现一种名为“新捕获的活体野生金刚葫芦兄弟”的商品，售价为0.1美分。

野葫芦兄弟在淘宝上还能看到，买家买的其实是评论栏广告。

有一位买家真的是出于好奇才买的。“买完之后，他问，‘为什么包裹里什么都没有？’店主回答说，‘因为寄给你的是那个隐形的六胞胎娃娃。’”

这些“新奇独特”的东西，到底“杀”还是留，就看评委们自己了。他们也是一群爱刷淘宝、了解二次元世界、上B站的年轻人，除了“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的工作原则，也会放松下来，保留必要的幽默感，一些可爱的段子被允许存在。

野葫芦兄弟在淘宝上还能看到，大部分卖家都会自觉在颜色分类里把这个商品标注为“纯搞笑”。买家花1毛钱，确认收货后就可以留言，其实买的是一个评论栏的广告位。

“我买了7个娃娃，结果只到了1个，店主说可能是7个娃娃合集。”

“我被送了一对水火娃娃，然后呢？我家省了很多天然气等东西。”

色情鉴定师的职业素养

虽然很多男人会模仿色情论坛上用户的礼貌用语来开玩笑（例如“好人一生平安”），但作为色情鉴定师，他们也同意工作是第一位的。

色情鉴定师“包小肃”的绰号与堂兄包正的谥号相同。他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总是带着笑容。谈起自己的工作，他的语气不容商榷。

“我有孩子了。”他推了推眼镜，“我不想让我的孩子看到网上那些撩人的图片，跟色情图片没什么区别。”

阿里巴巴从创业之初就有安保团队和色情鉴定师，但这个团队是最近三四年才壮大的。随着业务量的增加，他们和地方公安部门的互动与合作也越来越紧密。和公安部门一样，他们重要的信息来源就是广大民众。天成和小苏的日常工作就是从处理举报开始的。

大量色情信息的摄入，让天成的防御值大幅提升。“我不舒服不在于数量，而在于图片；不在于看了多少，而在于看了什么。”在阿里巴巴安全部工作近8年，天成从一名一线信息安全操作员成长为团队经理。

正常的男性用户看到“福利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D罩杯还是E罩杯？”，但天成却担心：“怎么能发呢？是不是我们的系统有漏洞？”

对于常见的异性性交图片，天成并不反感，女同性恋甚至可以说是加分项，但要识别“男男”图片，对天成来说却是一个挑战，“我真的受不了。”

在成为色情鉴定师之前，天成负责支付宝账户的安全。色情鉴定师确实给他和同事的工作增添了一些乐趣，但这种乐趣可能更多的是技术性的。“有时看到一张照片，我们一群人会一起盯着看，分析：嘿，这是假的，一定是修过的。”

此前媒体报道中提到，公安部门招聘色情鉴定师的硬门槛是婚姻，但在互联网公司，婚姻不再是筛选色情鉴定师的标准。在这个时代，婚姻不再是性经验的指标。

即使是色情片放映的第一天，天成也没有感到特别尴尬。“如果我没看过，我可能会脸红，心跳加速。但大多数男孩在大学里都看过。”

女性色情片审查员的岗位并不罕见，在阿里巴巴色情片审查员团队中，男女比例为1：1，女性工作细致，身为母亲的女性或许能对一些边缘行为提出更好的建议。

天成团队里有一位30多岁、34岁的妈妈，“她不仅负责信息安全，还要管理整个成人用品品类，甚至成人用品的分类，不管是道具还是自慰杯，她都一清二楚。”这位女同事还曾去过日本参观成人用品展会和工厂。

“为了安全，开朗的性格很重要。”小苏调侃同事、受不了黄片的新妈妈小雅：“你不适合。”

男性色情鉴定师在日常生活中确实对色情内容兴趣较少。天成说，问题在于他们不禁对自己的工作产生思考：“看到色情图片，我们会想：嘿，这个系统应该能抓到的，为什么没抓到？这个人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发这种东西？他在想什么？我在大学时看到色情图片，就会想：嘿，这个女人的身材真好。”

天成还是需要非常频繁地访问草流等色情网站，这是工作要求，他需要时刻更新样本库的高清图片，保证系统跟上最新潮流，系统会从产品中挑选出长相相同的“老师”，发送给色情鉴定师。

草流也在关注着阿里，有问题的图片一出现，草流身上立刻就能看到。

被华人世界最著名的色情网站点名批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这些照片可能很快就会被发到微博、微信朋友圈，这让天成格外紧张。

“第一步是清理这些信息，第二步是找出我们为什么没有找到这些信息。”

“全职从事这个岗位的人肯定能达到这种境界，听完片头就能知道是哪家发行公司、哪家制片公司出品的，甚至看完一段视频就能知道哪里会出现色情场景。”

据说，技术熟练的色情检查员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AV中女演员的声音。

无法被技术取代的工作

阿里巴巴旗下产品的图片日均更新量已达数亿，如此庞大的更新量，单靠人力是不可能满足的，需要一个强大而智能的系统。这个系统还需要学习，天成才特地去草流找图片来“教它”，就像把嫌疑人的鞋子给警犬穿一样。

所有可能涉及色情的信息都会被系统打分，“比如说，如果系统给这张图片打分，色情程度达到99%，那机器几乎可以肯定能自己处理。其他分数较低的图片，就需要人工识别。”

天成介绍了自己每天的工作流程，“第一，处理报告的内容；第二，对于系统自动处理后，需要人工判断识别的其他信息，也要申请、处理任务；第三，维护我们整个系统的性能，提高它的学习能力。”

第三步，也是比较重要的一步，就是把日常工作中发现的一些违规行为进行总结，添加到相应的样本库中，丰富样本库，提高系统的准确率。

系统遵循的规则和逻辑，是保卫部不允许对外讨论的话题，一旦模型和规则暴露，防控就会失效，对手就会绕过去。

但在整个违法信息治理链条中，事后用系统删除只是最后一步，也是最糟糕的选择，大部分小网站的删除者都是依靠工具从事这种简单重复的工作。

阿里巴巴安全部门希望能够在色情信息发生之前就将其拦截，而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根据色情检查人员的工作反馈对系统进行改进。

“如果今天互联网上出现了什么新东西，审计人员需要敏感，有嗅觉。更重要的是，在发现新情况后，需要能够感知到控制后可能出现什么新的变化，并提前在线部署策略。”

处理数据、分析会员行为，并通过后处理反馈系统的逻辑、规则、运行、控制策略，是阿里巴巴色情鉴定师工作的核心内容。通过让这个系统越来越像人一样思考，色情鉴定师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少接触各种令人不快的原始图片。

“我们依靠的是庞大的样本库，”天成说，“我们对系统进行训练和学习，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它的准确率会越来越高。”

超出系统认知体验的产品会及时送到色情鉴定师手中，所有产品发布均在监控中，如有新情况，会迅速讨论处理。

基于前期的系统经验，阿里安全部开发了“绿网”，可以帮助所有依托阿里云平台的企业网站实现内容自动净化。依托绿网，没有能力自行开发安全系统的中小网站也可以使用阿里成熟的技术，省去聘请色情鉴定师的成本。

魔鬼领先一步

天成和孝洙都表示，散播黄的人也在增加。

原来的标题是《招小姐》，被系统屏蔽后，就改成《有妹子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在淘宝上已经被屏蔽了）。

有些人根本不发文字，只是发一张图片，模糊处理一下，然后留下一个号码。

“他墙上挂着一幅人体艺术油画，说是卖画的，你问他，他就说，‘我们过去聊聊吧。’”这种斗智斗勇的较量，也让天成和他的团队不断进化，仿佛在互相推动。“还真有人专门研究我们的规则和模式”，甚至还不断发来图片测试。

当系统判断有疑问时，色情鉴定师只能通过数据搜索，找出可疑卖家在卖什么，有时还需要通过他的行为来识别他。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网站不再是“扫黄打非”的主战场，更主流的是网盘，很多内容在手机客户端也能找到，其传播更加快捷、便捷，监管难度也加大。

“（在阿里巴巴）筛查色情视频的分工至少有五六年了。”天成回顾自己团队的成长历程，“这个工作一直都有人做，但现在变成了全职工作，因为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这个岗位在过去两三年里（越来越突出）。”

法律法规没有也不可能穷尽每一种色情信息的具体情况，但对于企业而言，其必须承担的“打黄”义务，不会因为标准的模糊而被容忍或理解。色情鉴定师在模糊的标准面前，仍需探索、找到一套适合自己平台的专属标准。

中国并没有采用西方国家普遍采用的内容分级方法来管控不良信息，阿里巴巴法务部对博客中国表示，中国的反黄法律法规“是基于我国的公序良俗，建立了一套适合中国国情的完整体系”。

阿里巴巴有自己的规矩，有比国家标准更高、更详细的行为准则，而且需要与前线的“扫黄打非”部门保持经常性的联系。

阿里巴巴法务部这样描述规则制定的过程：“结合具体业务场景，考虑不同国家、地区、民族的需求和感受……除了参考规范性文件外，我们还会与地方公安、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国家信息化局等部门保持密切联系，对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及时获取咨询建议。”

在新闻出版总署发布的《淫秽色情出版物认定暂行规定》中，除了明确六种淫秽、猥亵行为描述外，最后一条是“其他常人所不能容忍的淫秽性行为描述”。

普通人的不能容忍程度也不尽相同，暧昧的图片到底是色情图片还是仅仅是情色，完全由色情鉴定师来决定。

这使得拥有一致的内部标准变得更加重要。“标准不能混淆，”小苏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觉。”

曾经出现过备受争议的“原创内衣”，虽然没有得到法律的界定，但好景不长，违反了社会秩序和良好道德，不受欢迎。

不同平台对同款图片的要求不同，如果买家买了一把椅子，然后穿着比基尼坐在上面，就属于低俗营销，属于违法行为；如果同款图片出现在分享平台用户自己的账号中，则是允许的。

处理系统捕获的可疑信息并不是色情检查员最重要的任务，他们的竞争力在于了解不同产品和渠道的规模。

为了统一标准，阿里巴巴要求所有色情鉴定师上岗前必须通过考试。

如果标准过低，员工纵容色情内容出现，可能让公司因“监管不力”而承担连带责任；如果标准过高，员工也会过不了关，可能影响成人用品卖家的正常经营。

“阿里巴巴作为网络交易平台提供商，对包括淫秽色情信息在内的负面信息负有一定的监管义务。”阿里巴巴法务部的回应是，如果阿里巴巴明知或者应当知道平台上存在特定的淫秽色情信息，却不采取措施进行处置，将被责令罚款、停业整顿，直至吊销营业执照，公司相关责任人还要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最近判决的一个案件是深圳的快播案。

天成、小苏、苏菲三人还没来得及换上阿里巴巴安全部的新标识，她们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还保留着原来的部门标识——一个戴着大帽子、表情朴实的动画警察。

此前，有网友给阿里巴巴安全部门起了个外号叫“阿里神盾局”

神盾局（SHIELD）全称是“国土防御战略攻击与后勤局”，在美国漫威漫画中是美国队长、雷神、黑寡妇、钢铁侠的工作场所，是一个专门对付各类“超能力”奇怪袭击者的安保组织。

阿里巴巴安全部也模仿神盾局的徽章，将部门标识改为鹰的标志。

他曾经是一个负责保卫领地、照顾家庭事务的年轻人，但现在他需要成为一名目光敏锐、大胆攻击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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