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主播绊爱为何遭大规模抵制？背后原因令人深思

“虽然Vtuber这个虚拟的存在给我们带来了欢笑，但我们偷看的人也和我们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文/文文官方编辑/毕方官方

近两年，以虚拟形象配上真人配音来发布视频、进行直播的“虚拟YouTuber”（Vtubers）或“虚拟主播”在短短几年间风靡日本国内外各大视频网站。如果你是Bilibili、Youtube等网站的用户，你一定对他们不陌生。

人气Vtuber Kagura Mea和Kizuna Ai

前不久，被粉丝戏称为“虚拟主播皇帝”的人气Vtuber绊爱在国内社区遭遇大规模抵制，其B站账号粉丝数在短短几天内从近100万骤降至90万左右，粉丝甚至宣称“抵制到底，直到‘绊爱’回归，粉丝们会把B站100万粉丝的那一刻视为她回归的礼物”。

一直以来在日本国内外都表现不俗的绊爱，为何会遭遇抵制？这一事件背后又折射出Vtuber群体的哪些问题？本文，就让我们以此为切入点，聊聊虚拟主播的生态，以及他们背后的声优——“中间人”。

绊爱的消失

相较于传统主播或Up主，虚拟主播往往采用原创角色设定，以MMD、Unity等软件制作的3D模型虚拟形象出现在观众面前。这些虚拟主播几乎无一例外大多由“幕后人员”配音，并使用动作捕捉技术同步角色表情或动作。

虚拟主播使用的动作捕捉技术

此次事件与“虚拟主播背后有人”群体有关。

故事要追溯到2019年5月25日，当天，绊爱官方Youtube频道AIChannel发布了一则名为《如果我说绊爱有四个，你会信吗？》的视频，向观众展示了绊爱四个一模一样的形象：“青梅竹马姜江吉；动画编辑爱；绊爱；游戏爱”。

该视频刚发布时，粉丝们以为这只是AIChannel惯用的“诈骗式”视频之一，当时并未引起太多讨论。

然而随着6月的到来，在AIChannel发布了一系列不同绊爱之间带有网络性质的互动“决斗”视频后，绊爱的拆分运营计划也逐渐浮出水面：运营方Activ8及其制作人副岛雄一的一系列举动，以及绊爱线下活动中暴露出的种种迹象，都表明绊爱运营团队开始有意识地淡化原版绊爱的形象，并试图将原绊爱的声优——“初代绊爱”春日望美——更换为新的（二号绊爱、三号绊爱、中文绊爱）。

Activ8运营团队还推出了中文版《中国绊爱》

与此同时，绊爱原作人物春日希在推特上表达负面情绪，透露自己在公司已经无法代表绊爱，遭到排挤；副岛雄一改组制作团队、与公司内部矛盾的消息也一再爆出。一系列事件激起了绊爱粉丝对运营团队的强烈不满，前文提到的抵制运动由此拉开序幕。

春日望表达不满的推文发布后不久就被删除。

面对粉丝的愤怒，至少是面对中国粉丝的谴责，运营方没有采取软政策，而是选择直接与粉丝对峙：通过近期发布的“游戏中表情变化，面部逐渐变得开心，爱酱崩溃了！？”“同时听各种话时，只会听到“说自己坏话”！？”等视频，运营方宣称一直在大力推动绊爱克隆计划的进展，并以暗语抹黑爱酱模特、嘲讽粉丝观点。

视频截图“游戏中表情变化，脸部逐渐变成开心的表情。绊爱碎了！？”笔者就不在这里贴绊爱故意做出碎脸的截图了，因为实在想不出这样的视频有什么好看的。

绊爱的粉丝们在愤怒与失望中度过了三个月，至今绊爱项目的负责人副岛雄一尚未对粉丝们的意见做出任何正面回应，运营方这种伤害粉丝感情的行为也让绊爱陷入了两败俱伤的境地。

除了完全否定了绊爱从小角落被捧到如今世界顶级虚拟主播春日望的地位，进而让春日望和一路支持绊爱的粉丝们之间的关系受到了极大的损害之外，被运营方推到风口浪尖的2号爱和3号爱也在这次事件中成为了粉丝们的出气筒，并遭到了粉丝团的联合抵制。

爱三号遭绊爱粉丝抵制

风波平息之后，出席ChinaJoy的中国绊爱遭遇冷遇，不少评论员回忆起绊爱首次亮相时的情景：

“几年前，在一个展览的一角，诞生了一个虚拟人物，她独自在自言自语。

“有谁想和我聊天但还没有跟我说过话吗？”

“不……是啊……”

“好吧......毕竟我还不出名......”

“我的名字，你一定要记住！”

“我的名字是绊爱！”

谁也没有想到，绊爱走出那个被冷落的角落之后，会在商业繁荣的浪潮中遭遇如此的悲哀。

男人的影子

Vtuber这种形式本身并不新鲜，这种为角色配音的表演方式，从表演本质来说和人偶戏没有太大区别，借着二次元文化和直播的热潮，Vtuber的诞生是文化和技术发展的客观必然。

但在媒介现象的客观必然性之下，Vtuber不同于传统“角色扮演”的固有性格与非暴露的媒介特性，带来了受众意向实践方式的改变——正如难波优希在基于“准社会关系”理论的《虚拟Youtuber的三体——人、角色、角色》一文中指出的那样：在与Vtuber的交往关系中，传统角色背后的真实人性被阻断，伪社会关系在中间人的演绎下转化为受众与角色的关系，从而营造出一种将虚拟带入现实的真实感。

在接受杂志采访时，彩虹会的本间向日葵和赤羽阳子都表示希望更加融入“现实”

蔡荣也在2018中国青年动画学者论坛上指出，“在Vtuber的虚拟性之下……混合现实技术让虚拟主播的角色真正地共享同一空间和时间，完成无限接近真人的角色表演。”综上所述，Vtuber的出现，可以看作是二次元人物逐渐“接近”现实，进而导致现实干扰历史过程中的关键一步。

彩虹社Vtuber静琳7月14日来上海参加“超级V派对”时，在活动场地前自拍。

相比之下，虚拟角色背后的真人活动和人物设定的背叛也成为当时经常被讨论的热门话题。契机就是所谓的“月之美喝水”问题——虚拟主播月之美经常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日常生活经历带进直播中，从而引发了人们对其角色“清纯”（清纯、可爱、漂亮）设定的巨大反叛。

动画《虚拟小姐在看着你》中清纯的杂鱼委员长月野美图的演绎

有趣的是，一年之后，我们发现，直播中的“月光喝水”现象，已经不再局限于一两个Vtuber，甚至衍生出一句名言：“所有Vtuber都自称‘清纯’”。

彩虹社所属Vtuber三原绘里在首次Bilibili限定直播中多次表示想展现自己原本“清澈”的一面，随后转为自嘲式大笑

当然，Vtubers毕竟不是完美的AI，如果里面的人都固守自己的“性格”，难免会犯错，另一方面，这种对角色的叛逆也成为了Vtubers的魅力所在。

一些Vtuber也开始不回避主流人物，比如漫画家佃煮のりお就曾与自己创作角色中异装癖的Vtuber犬山玉姬一起直播“画女生说男人”。

虽然标注了“※不是同一个人”，但在直播过程中，每当犬山玉姬说话时，佃波的脸上就会出现一个盾牌，大家都知道佃波海里满就是犬山玉姬背后的人。

因此随着Vtuber数量的暴涨和商业模式的逐渐成熟，其并不局限于基于虚拟角色设定的叙事输出，角色中人的现实经历也在不断为Vtubers建构新的世界。

在Vtuber观众消费习惯逐渐形成的前提下，多元化的Vtuber也受到了观众的欢迎，很多Vtuber现在都可以在直播间里坦诚地谈论运营或者公司相关的事情。但虽然角色们的叛逆和“内幕曝光”看起来很有趣，但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是，我们也看到了不少Vtuber在角色们丰满的理想之下，无奈的现实困境。

最直接的现实是，Vtuber们因为各种原因面临“毕业”（停止操作自己的角色）——正如《被人生讨厌》改编中Vtuber佐佐木咲在短暂毕业复出后所唱的“佐佐木被人讨厌了”歌词中提到的那样。

“如果我能获得长生不老之身/我可以永远活在网络上/徘徊在科幻场景中。”

这句话虽然字面意思没有改变，但考虑到当时的背景和佐佐木咲的现实情况，还是让人深思。

从“绝对天使狂三”的突然爆红，以及视频中涉事者疑似遭亲属胁迫、篡改社交账号后退出Vtuber界而留下的“热血动漫版Vtuber传说”，再到人气Vtuber神乐芽衣的视频中人被曝“卖粉丝送的礼物赚钱”，提前在直播中透露自己“19岁，确实把粉丝送的搅拌机卖给父母赚钱，每月需要给父母十万元证明自己赚到了钱，目前和值得信赖的男性朋友同居”等现实生活状况，可以看出，虽然Vtuber这个虚拟的存在给我们带来了欢笑，但我们瞥见的视频中人也和我们一样有着难以言表的悲哀。

她们面临着理想与现实之间难以逾越的差距，还必须处理与亲友、运营公司、其他Vtuber之间的关系等各种困扰。

绝对天使久留美酱的社群媒体封面被人篡改：“在众多Vtuber在阳光下欢笑行走的同人画中，只有天使被困在众人身后狭小的阳台上。”

作者也是Meaqua和Vtuber文化的粉丝，这里就不评论Vtuber之间的各种趣闻了，但我相信谁也不想伤害给我们带来欢笑的Vtuber，更不想伤害Vtuber背后努力工作的人。

在这里，我们也相信并祝福绊爱的原作——春日望美。希望绊爱能够走出阴影。我们不仅想看到绊爱的笑容，更想看到那些为绊爱付出过努力的人的笑容。

“数字化劳动力”的隐忧与阻力

可见，Vtubers屏蔽现实的初衷最终敌不过现实世界的文娱产业所面临的种种问题。在粉丝的关注下，这些问题反而成为了Vtubers存在的副产品，并被卷入到文娱经济乃至数字资本主义的大潮之中。

在绊爱分身事件中，有网友感叹“粉丝终究敌不过资本的力量”——从宏观层面看，这场网友与运营者的冲突，并非单纯的商品生产者与商品消费者的关系，更是“数字劳动”时代媒介生产与使用下的反叛诉求。所谓数字劳动，并非单纯指从事数字产业的从业者。

正如克里斯蒂安·福克斯在《数字劳动与马克思》中所定义的那样：“数字劳动者是生存、使用和应用电子媒体的集体劳动力的一部分。他们不是一个特定的职业，而是由他们所服务的行业所定义的，他们在其中受到资本的剥削。”

Vtuber订阅数可视化，截至2018/12/31

因此从春日希的难过中，我们可以看出Vtubers对于资本力量的无奈与反抗。其实，这也是大环境下的现实担忧：比如7月中旬，一位负责中国虚拟主播项目Hololive运营的石姓男子，就对京都动画的灾难表达了“幸灾乐祸”的情绪。随后，粉丝群体中又出现了Hololive旗下Vtubers性骚扰、扣留粉丝打赏的传闻。这也充分体现了观众对于无法充分表达个人现实的Vtubers整体生存状况的担忧与猜测。

另一方面，在数字劳动的话语下，每一位粉丝都成为了Vtuber内容生产的参与者，这不仅仅局限于粉丝们自产自销的内容，还包括Vtuber在直播过程中参与聊天、评论等以互文形式进行的同步生产。

此外，Activ8的投资方Gumi株式会社在其2018年度财报中指出：“Vtuber的利润显然比传统Youtuber更加丰厚——因为传统Youtuber的IP归Youtuber个人所有，所以广告的利润分配也是以公司20%、个人80%的前提下进行的。而对于Vtuber来说，由于IP归运营商所有，所以广告收益基本可以归公司所有。此外，还可以进行动画、游戏合作、周边销售等二次利用。而如果涉及到海外运营，就算中间换人也完全没问题。”

Activ8和Yuichi Soejima等人的做法，正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说的：

“只要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变得大胆起来。有10％的利润，它保证到处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变得活跃；有50％的利润，它就冒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于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于犯罪，哪怕是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因此，运营方打着所谓“Activ8的明天”的幌子，肆意“改弦易辙”，其实是有预谋的。这种资本的剥削，不仅直接影响到涉事者，也侵犯了粉丝再生产的权利和保障——绊爱在Activ8手中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IP，更是凝结了涉事者乃至粉丝们无差别的劳动。我们不仅在为绊爱原作发声，也愤怒于自己的情感被资本无情践踏，愤怒于同样身为数字劳动者的个体无法享受参与性文本生产的成果。

当然，如果冷静地从商业角度来看，在与相关人员达成共识的前提下，“多人绊爱”似乎是公司整体发展的可选分支。我也欢迎中国绊爱。

尤其是在如今的Vtuber世界里，运营中出现更多风格迥异的角色并不是什么坏事。值得指责的，是Activ8一系列“驴得水”般的“丢人操作”——对于获得持续投入的Activ8来说，如此短视的行为，不仅毁了绊爱，也毁掉了23ai和中爱的未来。最糟糕的可能是，这次事件或许成为绊爱没落的导火索——这也是我们不想看到的结果。

拥有众多Vtuber的Nijigurada官方APP上公布了7月28日的直播日程。

在Vtuber的世界里，确实存在着以彩虹社为代表的“多生孩子就能打架”的商业模式，通过多元化、细分化的角色设定来满足受众需求。

总之，2019年的夏天对于各位喜爱动漫和虚拟主播文化的人们来说，已经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希望乌云散去，阳光普照的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春日望发推文称：无论多少年我都会继续活动，请大家再等我一会儿。

参考：

（1）Fuchs，Christian：《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纽约：Routledge

（2）Yuriika.2018 vol.7

（3）触动音乐。Bilibili专栏：热血动画类VTuber趣闻：《绝对天使与她的魔王》。

（4）我颓废得像天空一样。Bilibili视频：谈谈我对绊爱事件的看法。

（5）百度贴吧：【羁绊事件集锦帖】海上幽灵不知所踪。

（6）龟尾，2018年是成长与亏损的一年，国内新规产业打硬仗，主业则顺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