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65岁作家含泪带笑书写沧桑历史,轻松态度面对严肃话题
(牛华新摄/摄)
“描写一段历史,自然会有沉重的成分、悲剧感、巨大的变迁。但我却以‘泪中有笑’的方式处理了所有的人生沧桑,有的还很严肃。”我也希望以更轻松的态度去面对这个话题,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关键是我们如何看待它。”
✎作者 |段志飞
✎编辑|程驰
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成名数十年的著名作家的年龄总是引人关注。
两年前,65岁的叶兆言说,他在写《羿锋之门》小说时,就已经抱着“可能是最后一篇”的心态来写了。但读者如果相信这句话,可能就会陷入关心“老作家”的误区。
在文学圈里,叶昭言被大家认为是“卷”。无论是他在写作上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是最终作品的产出,都是相当惊人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工作时间也增加了。一年365天,他每天都继续写作,从未间断。
11月中旬,叶兆言带着自己的新小说《家庭花园》参加了深圳和广州的两场分享会。参加活动并不会打乱他的“计划”——他知道记者上午10点左右就会到达,所以早上5点左右他就在酒店起床,继续写作到8点30分,然后出去吃早餐、锻炼身体。并在附近闲逛。一圈就准时回来。
《张家花园》
撰稿:叶兆言
译林出版社,2024年9月
叶兆言在接受《新周刊》记者采访时表示,作家退休与否并不重要,但时间变得越来越宝贵:“我每天都制定计划,就是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如果时间不够,就勤奋地弥补吧。”他真诚地说,写完《家庭花园》后,能成功出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自由地写出自己想写的东西,让读者看到,也算了。”一种奢侈。”
叶兆言书写南京四十余年,堪称南京这座文化古城的“文学代言人”。无论是《燕歌》、《秦淮之夜》、《秦淮三部曲》,还是《南京传》、《逸风门》,都是从沧桑中追溯历史文化的作品。
新作《花园》的故事依然发生在南京,但用叶昭言的话说,这部小说里包含了太多他自己的回忆。 “这不仅是一个关于南京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人与时代关系的故事。”说起时代,人们不禁想起他与父亲叶志成、祖父叶圣陶祖孙一起投身中华文化百年事业的壮举,这在整个中华文化中是罕见的壮举。文化世界。
采访中,叶兆言非常轻松,谈到了记忆中的父亲和祖父,并表示自己现在已经成为“老家伙”了。他偶尔会走神,想着自己已经错过的NBA常规赛后半程,但仍然向往力量和速度。他偶尔谈起喝酒,说:“能写字就像能喝酒,能写字就已经很满足了。”分手时,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说他打算下午去游泳。
以下是《新周刊》对叶兆言的采访纪要。
以“泪与笑”的方式,
重拾历史的重量
《新周刊》:《花园》是您现有的14本小说中篇幅最大、最长的一个。为什么想写这样一个故事?
叶兆言:很多人认为我只写民国时期的南京。其实我一直想写当代生活,现在终于写出来了。
《世家花园》讲述了民国七十多年来南京三代人的生活轨迹。它使用了我的很多直接经验。比如恢复高考、对外开放、海外创业、国企改革等,以及主角和一群亲朋好友的生活变化和命运,其中许多都是发生在我周围的过去的事情。
(照片/受访者提供)
当我写下这些的时候,那些人似乎就在我的面前。我通过“写作”来接近他们。他们确实存在过。如果我不写,没人会知道。
《新周刊》:和很多超越时代、跨越时间的作品一样,读这类小说的读者难免会感到内心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压抑,不那么轻松。在读者眼中,您以平民的视角,一手撑起了一部《南京传》。容易写吗?
叶兆言:我一直想写一部像契诃夫的戏剧《海鸥》那样的作品,有轻松的一面,也有荒诞的一面。
描写一段历史,自然会有厚重感、悲剧感、巨变感。但我却以一种“哭笑不得”的方式处理了所有的人生沧桑,包括一些很严肃的话题。 ,我也希望以一个相对轻松的心态去面对,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关键是我们如何看待。
过去评价钱钟书的《围城》时,有一句话“用喜剧气氛来体现悲剧感”。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读完我的作品后都会感到沉重,因为历史的痛苦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我诚实地呈现出来,让读者自己去理解,甚至不去评判是非。
(图/《围城》)
《新周刊》:在历史面前,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种情绪一旦产生,我们应该如何解决?
叶兆言:关于如何面对历史,我想最能描述的人就是巴金先生。尽管他深受历史迫害,但他仍然能够从反思的角度来谈论问题。当每个人都在抱怨集体痛苦,并认为自己是受害者时,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反思自己的历史,“我明明没有罪,但我感到有罪”。这对我来说是最悲伤的事情。 。
所以我在《灿家花园》写费教授的时候,并不是从他受迫害的角度去写,而是以一种可笑又尴尬的方式来叙述,这实际上是一部喜剧。这是非常真实的。人物在特定场景中的任何反应都很难凭空捏造。阅读产生的情感恰恰说明我们与历史产生共鸣。
当然,厚重之中还有一个“隐喻”,那就是下一代人总是不会比上一代人更加关注历史的叙述。费教授会在日记中记录重要的历史事件:幸运的是,他到了民友这一代,仍然有记录历史的愿望,但他记录的是个人兴趣;但到了天京这一代,他就不再有记录历史的意识了。只有当别人谈论他们这一代人的时候,历史才会浮现出来——写《徐家花园》就是捡起这些即将消失的历史。或许,未来,历史的叙述只能留给读者了。
人是被时代塑造的
《新周刊》:如果你的记录更多的是基于几十年的个人生活经历,那么你如何突破主观意识来保证历史的“真实性”?
叶兆言:我在写这部分历史故事的时候,我认真考虑了小说中人物的年龄。哪怕年轻一岁,人的命运也会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天京一定是1954年出生的,因为这一年在南京历史上是非常特殊的一年。像王安忆、徐子东这样的上海知青,此时都下乡了,但是1954年出生在南京的学生,只要不是留级,基本都留在了城市。在这种情况下,天镜的经验实际上代替了我的经验。这是我所知范围内的事实,不能凭空捏造。
(图/《乔家子弟》)
除了我个人的生活经历之外,也和我研究生时学习现代文学有关。我以前很喜欢看费教授这一代人写的日记,也喜欢看年代记录。日记可能是主观的、自恋的、欺骗性的,但它们比小说更真实。
比如,三年困难时期(1959-1961年),很多人挨饿,但在高级知识分子眼里,看到别人吃饭就会形容为“饿狼”。即使在讨论这些事情时,也是值得骄傲的成分。因为那个时候的知识分子会享受一些特殊的待遇。我从他们的日记中看到这些,它们非常真实。
《新周刊》:“张家花园”这个外景地真的存在吗,还是只是一个文化符号?
叶兆言:这个地点完全是虚构的,你也可以理解为它已经消失了。因为我看到太多老街区消失,新文化街区诞生,感触颇深。这种“改造”必然有赢家和输家。例如,您的住所拆迁后将不再移动,但您仍然是街区的一部分,可供游客参观。
不仅在中国如此,在世界各地也是如此。比如我去过的威尼斯,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一旦深入进去,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尤其对于原住民来说,生活在文化区是相当麻烦的,因为只要是旅游胜地,就会很吵闹,不适合居住。
(图/《乔家子弟》)
小说的主人公天镜就是在这样的街区长大的。他骑着历史的巨轮,过着现代的生活。然而命运的捉弄,他兜兜转转,狼狈地从一栋居民楼搬了回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老屋改造时特意安装的厕所,是他和阿四旧生活的最后尊严。
我想表达的是,其实人是被时代塑造的,这并不完全正确。如果有一天战争爆发,只要断水断电,我们的生活就会回到原点。简直难以想象。此时的徐家花园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们重新审视“历史的进退”。
《新周刊》:您在后记中提到,您在写作时有时会感到“特别高兴”和“特别悲伤”,您能分享一下吗?
叶兆言:“爽”很容易理解,就是写起来很愉快,就像费教授写的日记一样。写历史是一种记录的乐趣,但同时又很悲哀的是,写完之后,感觉就像没写一样。 。我确实有一些联想,我觉得我的小说可能也有同样的命运。
“悲”来自于面对生活的无力和悲伤。当我写天京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我的母亲长什么样。当然,我也思考了自己的经历。虽然我见到了我的亲生母亲,但我们无法用语言正常交流,这很糟糕。
(图/《乔家子弟》)
而且,当我写到珉友和他继女的分离时,我感到非常不舒服。这段话让我想起女儿出生那天在手术室外看到的一幕:两个十四、十五岁的女孩,挺着大肚子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旁边有人说道:“等孩子出生吧。”都会送给别人。”小说中,继女的命运和生育权也由别人掌控。身不由己的敏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只能终生愧疚。
亲情是一种关于“爱”的修行
《新周刊》:你的悲伤似乎更多来自于现实中亲情给你带来的体验。你的父亲叶志诚、祖父叶圣陶都是中国文坛的元老和领军人物。如果我们讨论家庭关系和写作之间的关系,读者可能会更好奇他们对你的写作有何看法,是否尊重你。影响。
叶兆言:我觉得没有什么影响。他们都不是专业作家。我父亲主要专注于戏剧,而我祖父可能更广泛。他还是一位教育家、文学出版商和社会活动家。在他们看来,写作也许并不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暗示过我的写作,更没有鼓励过,更没有反对过。我们家的传统,其实也是五四的传统,就是永远不干涉孩子的自由。
(图/《黄金时代》)
我的祖父“听到”了我的短篇小说。我的小说出版后,他的眼睛不能用了,他就让我表弟读给他听。听完,他用苏州话说道:“不错不错。”对我来说这就是爱和鼓励。
至于我的父亲,其实他心里是很喜欢写作的。他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作家。他高中已经辍学,想成为一名文学青年。然而,他很少出版过多本书。他想太多,却什么也没做。太少了。后来他看到我出的书越来越多,心里一定很复杂。现在想来,我其实有点残忍。但如果他还活着,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一定会很高兴,这是毫无疑问的。
《新周刊》:你父亲的性格和天镜的父亲敏佑颇为相似。 “遗憾”似乎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共同情感,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遗憾。您在后记中还提到,您想把《徐家花园》这本书留给您的女儿。这是否也与“遗憾”有关?
叶兆言:这个事情已经不存在了。因为我不希望通过这本书创造任何记录,以便把它留给我的女儿。相反,就像费教授的日记一样,如果有一天没有人能看到它,那么我会把它托付给我最信任的人。人们。
(图/《黄金时代》)
总而言之,我抱着这样的心情,毫无顾忌地写下了自己想写的东西。最后在出版社编辑的帮助下,成功出版并被读者看到。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也是一种奢侈。
《新周刊》:婚姻关系也是家庭关系中非常重要的一种,在《花园》中占有很大的篇幅,甚至构成了三代人、几个家庭之间的纽带和纠葛。我想问你一个与现代社会有关的问题:你认为过去的婚姻和现在的婚姻哪个更困难?
叶兆言:首先我认为全球化一定是好的。既然我们年轻人越来越自由恋爱了,我觉得自由恋爱是对的,但是我们不必一定要确定某种“婚恋观”。正确的。我的祖父有一个包办婚姻。结婚前他们从未见过面,但婚后却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认为婚姻中最大的不幸就是“没有爱”。很多人结婚后,爱情就消失了。如今,爱情在年轻人中更有可能消失。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最理想的婚姻还是需要“爱”。无论是过去的包办婚姻,还是如今的相亲、自由恋爱、同居,都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时代决定的。
(图/《胡同人》)
如果再扩大一点,看到现在的年轻人结婚后不愿意生孩子,我想是没有问题的。很多上一代的长辈都想见到第三代,有“孙子”。这是正常的。他们可以表达自己的愿望,但理智告诉我们,如果婚姻是为了繁衍而不是为了爱情,那么婚姻注定很难幸福。
所以,无论是婚姻还是亲情,都是一种修行。关键在于守护“爱”。事实上,任何时候都不容易。
· 结尾 ·
作者丨段志飞
编辑丨程驰
校对丨何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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