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彝族女孩的觉醒之路:从传统婚姻束缚到勇敢出走的冒险故事
文、图|焦冬子
编辑|孙俊彬安小小 国亮
项目统筹|孙俊彬
编者按:
易卜生戏剧《玩偶之家》的故事结局是,娜拉既没有选择死亡,也没有选择忍气吞声地留下。她果断地做出了关门离开、离家远走的举动。鲁迅先生以此为话题进行提点,创作了《娜拉出走之后》这一著名演讲。在演讲稿中,鲁迅先生认为,出走后的娜拉仅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堕落,要么回来。”
摄影师焦冬子花费三年时间拍摄了大凉山彝族女孩挣脱婚姻以及出走的故事。对于那些仍处在贫困以及传统婚姻制束缚下的彝族女孩而言,其所处的语境与鲁迅先生当年的中国社会较为相似。女性个体意识的觉醒与处于传统男权压制下的命运现实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弥合困难,所以,“出走”成为了一种代价颇高的冒险行为。
她们怎样在有着丛林法则的现代社会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呢?又怎样避免重新落入那个她曾努力挣脱的命运“束缚”呢?这或许就是鲁迅留给我们的问题。
莫子宿舍的走廊。 2018 深圳
时近除夕,汉族工人大多返乡过年,工厂变得空荡荡的。晚上,宿舍楼在安静的城市中沉睡。其中只有两个房间亮着灯,宛如黑夜中的一双眼睛。这几个房间是彝族诺苏女孩的宿舍,此刻,她们因各种缘由留在深圳过节。
再婚不久的阿西刚和丈夫回到深圳,退还了前夫家 21 万彩礼后,他们几乎没有钱了,希望能尽快找到工作;衣色结婚后就逃出来了,害怕被送回婆家,已经一年没回凉山;以果挣扎 7 年终于离婚,一刻不停地工作,希望能早点还上自己“赎身”欠下的 13 万;未婚的莫子没有思想包袱,很想回家,然而,将近 2000 公里的路程,中转三次,坐硬座往返需要 700 元路费,这让这个未满 18 岁的女孩望而却步。
彝族“诺苏人”主要的居住地点在四川省凉山州。传统彝族文化存在“重男轻女”的思想,并且这种思想较为严重。长期以来,他们极度贫困,再加上“等级制”观念的束缚,使得彝族女性处于边缘化的状态。在教育方面,她们面临诸多问题;在婚姻方面,也有诸多问题;在职业方面,同样面临诸多问题。
家乡逃出来的衣色与她的朋友们毫无疑虑地接纳了象征现代文明的城市以及其所有新的生活方式。对她们而言,婚姻的束缚让她们无法看到人生的新机遇,而城市生存的残酷法则又使她们难免陷入底层挣扎的困境,甚至被迫走上背离传统教化的道路。
这是一个“娜拉出走之后”所面临的困局。衣色不愿回头,她的朋友们也不愿回头。她们都很勇敢,勇敢地去迎接新的挑战。
凌晨 1 点时,打扮完毕的彝族新娘即将踏上新郎家开来的婚车。那是 2016 年的四川凉山。
苦涩的婚礼
“假使寻不出路,我们所要的倒是梦。”——鲁迅
海来衣色(以下简称衣色)婚后 10 天回到娘家。那时,我第一次见到她。关于她的故事,我此前还丝毫未闻。
那天,她穿着黑色高跟鞋。她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搭配着绣花的彝族上衣。衣装之下,潜行着勃发的青春。她的小麦色皮肤闪耀着太阳的光泽,就像一枚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新土豆。看上去,她还是一个元气满满的女孩。
她婚后第一次回到了娘家。在娘家的房前,她打开了编织袋,接着取出了啤酒、辣条。
糖果和煮熟的鸡蛋被散给柴堆上喝酒闲聊的男人们,她们羞涩地笑着,这些是婆家为她准备的回娘家的礼物。哥哥家的四个小孩子跑了过来,他们又扯又抱,她蹲下身子跟她们逗笑,在不远处,阿嬷和父亲在阳光里默默地坐着。
新娘家送亲的人在新郎家吃完饭后,会有摔跤的活动。
院外的树下,新娘家族的其他女人在为待嫁的女孩进行梳妆打扮。
新郎新娘两家距离较近时,依旧采用最原始的娶亲方式,即背新娘。新郎家接亲的人员与新娘家送亲的队伍,在两家中间的位置相遇,新娘的脚不能接触地面,而是站在查尔瓦上进行换装。2016 年的四川凉山。
新郎家派出了六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们轮流背着新娘,而新郎并没有亲自前来。2016 四川凉山
新郎家族的人给送新娘的人发放红包,不管年龄是大是小,只要是来的人都有份,每个人能得到 50 到 100 元。2016 年在四川凉山。
彝族地区普遍存在娃娃亲现象,许多女孩在小学未毕业时就被指亲。衣色在十一岁那年被指婚给了舅舅家的小表哥,衣色表示表哥不爱说话且有点笨,她并不喜欢这位表哥。十四岁外出打工之后,衣色请求父亲解除了婚约。
彝族历史上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不同等级之间是禁止通婚的。姑舅表优先婚以及等级内婚,这些都是彝族传统的婚姻形态,并且这种观念一直延续到了现代。
衣色十六岁的时候,大哥开车发生了事故,撞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死亡,一人受伤,需要赔偿 40 多万。如果拿不出这么多钱,哥哥就必须去坐牢。在深圳打工的衣色被家人接连打来的电话催促回家,并且必须马上和表哥举行婚礼。
他们需要拿衣色的15万彩礼来免除大哥的牢狱之灾。
当地彝族习俗规定,女性出嫁时,男方通常要付出高额彩礼,且彩礼价码因女方的长相和学历而异。若婚后因各种原因与夫家离婚,女方需归还全部男方彩礼,有时还需额外赔偿。此外,离婚的女方还要承担名誉代价,在当地,离婚被视为败坏家族名誉、破坏门风的丢脸行为,会让家族和个人蒙羞。
衣色向二嫂哭诉。二嫂说:“哭有什么用呢?要是因为需要这笔钱去救大哥,那就什么都别说了,回去结婚吧。”并且二嫂也是被她父亲指婚嫁过来的。
大哥的事让她不能视而不见,她下定决心后,就再也没为这件事掉过一滴眼泪。对女孩而言,婚姻是人生的一项重大仪式,然而,此刻的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家人已将婚礼所需的一切准备妥当。阿嬷花费 200 元购置了婚裙。哥哥送给了她银耳环和银手镯。那深空蓝的查尔瓦,是阿嬷在几年前亲手织好布,然后在每个农闲季节一针一针精心纳起来的。
11 月 9 日夜晚,衣色回到家中。她还没来得及安稳地睡上一觉,婚礼的流程就已经开始了。晚上,衣色按照习俗开始禁食。过了 12 点,嫂子们把她带到屋后面的大梨树下。借着手电的光,她们为衣色梳妆打扮。她们把衣色的一根辫子分成了两根。那顶圆月状彩布拼缝的帽子是衣色家的。村里几乎每个新娘都戴过它。如今,这顶帽子终于落在了衣色的头上。
凌晨三点半,衣色穿着盛装。她翻过赤裸的田地,跨过沟坎。接着登上了男方派来接新娘的一辆小面的。在家族亲人的陪伴下,她开向了夫家。
衣色曾想象在自己的婚礼上会有一辆漂亮的花车来接送。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可能了。她心中不由得涌起了淡淡的失落之情。
衣色结婚后第一次回娘家。2016四川凉山
彝族年期间,家族的亲戚朋友们来到衣色家进行聚会。大家一起煮肉,一起喝酒,一起唱歌。2016 年,在四川凉山。
彝族年期间,大人会到亲人家里拜年,小孩也会到亲人家里拜年。村子在这期间通宵不眠。2016 四川凉山
从新娘家到新郎家要翻两座山。2016四川 凉山
婚队离开后,阿嬷与父亲围坐在火塘前。刚刚还挤满人的屋子,此刻突然变得空寂起来。只有燃烧的木柴偶尔会爆出声响。父亲默默地抽着烟。阿嬷身边的酒瓶数量不多,然而今天她很早就醉了。
今晚没有人唱那首彝族著名的哭嫁歌《阿嫫尼惹》
细雨蒙蒙也得走,冰雪盖地也得走
狂风暴雨也得走,洪水泛滥也得走,
妈妈的女儿哟,不走不行了……
从这天开始,衣色的衣色变成了结过婚的女人的样子,尽管她并没有领取结婚证。后来,有人问她,在结婚的时候有没有哭呢?衣色笑着回答,为什么要哭呀?哭又能有什么用呢?
婚后半个月,衣色跟着带工头悄然离开了村庄,接着来到了“世界工厂”深圳。2018 年 5 月,海来衣色刚好满 18 岁,这已是她外出打工的第四年,每天都像钟摆一样在工作与生活之间来回重复。她在忍受着这种枯燥的生活,期盼着有一天能赚够钱“赎回”自己。
我想要离婚,然而我妈妈不会答应。我也没有足够的钱去偿还他们。衣色说道,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为何还要替我们来做决定呢?
春节留在厂里的衣色说起回家的事就不开心。2018 深圳
我要给自己买一辆车
“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鲁迅
生日这晚莫子对妆面很不满意。2018深圳
莫子在深圳一家小型手机组装厂工作,他的室友是衣色。莫子同情衣色的遭遇,他渴望能像城市里的女孩那样自由恋爱,甚至希望能够经济独立。然而,要实现这个愿望并不简单。
她如同流水线上的女工一般,对衣色有着大众娱乐般的喜好。她的手机中下载了众多电视剧,当工厂没有活计的时候,她便会在宿舍里通过看手机刷剧来打发时间。她刚刚把韩剧《太阳的后裔》看完,此刻正在追《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直到凌晨才入睡。
衣色喜爱深圳,认为这里很干净,道路也好走,各种东西都能够买到。从 90 年代中期开始,有大量彝人在工头的带领下离开大凉山前往城市务工,这里面包含着大量的彝族女性。从大凉山来到城市后,现代化被当作一种“先进”的事物而被接受,她们持续地进行模仿和学习,从而迅速发生蜕变。
上:彝族女孩在流水线上和别人一起组装手机。2017 深圳
有的女孩会准备一个账本,用来记录自己每天出工的时间。2017 年的深圳。
去年,莫子在初中一年级念了两个月后就辍学来到了深圳。拿到第一份工资时,她买了一身新衣服。接着,她去发廊做了一个波波头,还把头发染成了栗子色。之后,她用剩下的钱买了一部新手机。她很喜欢自拍,能娴熟地使用各种美颜软件,然后像大多数女孩一样把照片发到社交朋友圈里。
莫子很爱美。在厂里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化妆。她喜欢穿日本女校的制服,还会在头上卡一枚细细的发箍,呈现出波波头的造型。同事们都叫她“学生妹”。她的床铺上扯着一副彩虹条纹的布帘,那是她刚来到深圳时在夜市上花 10 块钱买的。
莫子在被调到新厂的第一天,和同乡一起在新宿舍门前等待。时间是 2017 年的深圳。
来到深圳一年后的莫子。2018 深圳
下班后,莫子与同乡商议起过生日的事情。她来到深圳已经一年了,这一年里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18 深圳
莫子怀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考完驾照之后去买一辆小车,然后回老家进行运输工作。在她的老家,除了从事种地这项活动之外,最容易获取钱财的途径就是做生意以及载客。莫子如同她的伙伴们一样,从小就对未来的人生抱有这样的期盼。
莫子性格羞涩腼腆,然而她却很善解人意。她和衣色年纪相仿,她的家人还没有催促她结婚。在厂里,有汉族男孩向她表达了好感,但是她仅仅只是停留在通过手机与对方聊天的程度。对于彝族人而言,与异族结婚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与汉族通婚对她来说是一件过于冒险的事情。
异族的观念差异以及身份焦虑,使得她们对外界持谨慎态度,并且习惯于抱团生活。因为要避免不必要的摩擦,所以工厂的组织者特意将彝族人安排在一个宿舍和车间里。在去年 4 月份,她们当中有几个人被借调到另一个工厂,那个工厂离原厂不到三公里,正因如此,几个彝族姑娘都哭红了眼睛。
换厂之后,新宿舍有彝族人和汉族人同住。搬进去的第二天晚上,刚刚铺好衣物的床被一个汉族女孩掀翻并且强占了。两个年龄稍大的同乡姑娘去找工头求助,但是没有得到结果。凌晨 1 点的时候,4 个彝族姑娘冒着雨徒步走回了原厂去找她们的朋友。伙伴们决定在天亮的时候就辞工。
这场罢工是在半夜酝酿的,第二天上午就被工厂经理的几句话给瓦解了。对方答应给姑娘们换一间宿舍,并且表现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实际上,姑娘们对带工头有着很强的依附性,她们从来没有试过自己去寻找新工作或者更换一个带工头,也没有尝试过改变衣色和莫子。
下班后莫子在宿舍洗漱准备休息。2018 深圳
莫子与其他人一同前往老乡家参加聚会。男人们聚在一起聊天,而女孩们则各自在玩着手机。2018 深圳。
莫子和公司同事一起过十八岁生日。2018 深圳
上:下班后,彝族青年经常会聚在一起喝酒聊天。2017 深圳
彝族青年在外面打工时会抽空去亲戚家聚会。2018 年在深圳。
今年春节前,厂里的订单堆积如山。每天都需要加班加点。连续下了几场雨,气温一下子降到了 6 度左右。衣色只有一床花费 35 元买来的单人被。木床板上依旧铺着夏天的凉席。傍晚,下班后,衣色穿着那身满是洞洞的紧身牛仔裤出门去吃饭。她弯腰低头,紧紧裹着那身轻薄的厂服,飞快地奔跑着。她的长发在冷风中肆意飞舞。
夕阳渐渐隐没在远山和云朵之中。衣色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问我:“你觉得我俩像不像彝族?”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扭过头说:“之前赵经理也说我不像彝族。”说完,她放声大笑。
工厂召开动员大会,要求大家快干多干。衣色和莫子她们已经加班一个月了。有一次,她给我看她们厂生产的一款老年手机,并且一脸自豪地说:“这款手机出口到外国了。”
她春节不想回去。她担心回去后他们又会让她去他家,她觉得自己逃不出来该怎么办。所以她就一直躲在这里,并且表示永远不回去。
莫子在流水线上工作了 3 年。之后她发现这样赚钱速度很慢。她买车的梦想变得遥遥无期。春节过后,厂里的订单不多了。厂里的收入也跟着下降。莫子和伙伴们决定换一份能赚更多钱的工作。
给人洗脚的阿西
娜拉既然已经觉醒,要再回到梦境之中是极为困难的,所以她只得选择离开;然而,离开之后,有时候却难以避免陷入堕落的境地或者重新回来。
阿西办完结婚仪式后,与老公一同从凉山赶回深圳的工厂去上班。2018 年的深圳。
“皇家沐足”处在深圳宝安区,周边环绕着众多工厂。它那颇具高端洋气之感的名字,在全国范围内能找到许许多多相似的版本。然而,实际上它只是一栋略显陈旧的四层小楼,除了楼体上那金黄色的灯管显得有些耀眼之外,其余方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衣色的朋友阿西从工厂辞职后,来到这里上班。阿西有着一头栗子色的长发,她的身材看上去很窈窕,并且她的皮肤比春节婚后从凉山出来的时候白了很多。
她的老公吾格,此人也是他们的带工头,在这里工作,并且负责发传单。阿西在洗脚,一个小时能有 45 块钱的提成。在沐足城,她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仅仅工作了半个月,就拿到了 3500 元,这比她老公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阿西对此感到很自豪。与工厂相比,她更倾向于这里的工作。
衣色与阿西同时从工厂出来,之后转到沐足城工作。上班的第二天,衣色碰到一个喝醉的男人,在她给这个男人洗脚时,男人在她身上胡乱摸索。衣色非常生气,骂了那个男人,接着就辞职了,之后去了江苏。
20 岁的阿西已离过一次婚。35 岁的吾格花费约 21 万,将她从前一段婚姻中“赎”出。虽年龄差距大,但毕竟是自由恋爱,阿西觉得自己比那些还在赚钱摆脱婚姻捆绑的女孩强。她已有一个多月身孕,肚子变大后就不能继续在此工作。阿西有些惆怅,因为丈夫的收入明显难以支撑一个家庭。
这些目前还很遥远。她在快手上录制的视频依旧显得充满活力,她有着大眼睛双眼皮,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白皮肤闪烁着青春的亮光,在粉镜框后仿佛是一个二次元少女。然而她不玩抖音,原因是“太费流量了”。
Gif图:阿西的朋友圈
阿西在晚上 10 点开始上班。有时候,为了能多拿到五块钱的提成,她会提前 45 分钟到达。从宿舍前往沐足城的过程中,阿西仿佛变了一个人。她身着一件宝蓝色的工作服,领口开得很深呈 V 形。她那丰满的胸部被挤压出了一条十分诱人的深沟。为了能够踩好“恨天高”(高跟鞋),她好几次都摔倒了。
她的普通话欠佳,并且还有些胆怯。她常常不敢直视他人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很细,听上去就像是温软娇羞的耳语。而这一情况反而容易引发男人的欲望。
阿西在家庭中排行最小。他的母亲对他格外疼爱,每个星期都会给他打电话。然而,他不敢将自己现在的工作情况告诉家里,因为这违背了传统道德观,会被视为不知廉耻。在沐足城 3 月 4 日的投诉日记中写道:“客人询问是否可以触摸,技师回答不行,客人就变得不高兴,不愿意买单。”
有些男人会好好坐着,就像你一样。而有些男人则会去摸腿摸胸。对此,我就说:“别乱摸呀,要是摸怀孕了,你负责吗?”阿西捂着嘴笑着说道。
有时客人会邀请阿西一同出去唱 K 。阿西只能委婉地拒绝,她说:“我不能出去,吾格会吃醋的,我们感情很深,非常相爱!”她咬了一下嘴唇。
阿西的朋友生日聚会,不上钟的同事来参加。 2018 深圳
5 月的一个晚上,阿西在洗脚。这时,一个年轻的客人一直试图把手伸进她的胸衣内。阿西推开他的手后从沙发上跳下,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结果留下了一块乌青。阿西从小就深受母亲疼爱,从未被打过。
她没敢告知吾格。当她回到家时,吾格正在睡觉。阿西让吾格煮土豆给她吃。吾格起床后露出了一丝不太情愿的笑容。他迷迷糊糊地坐了两分钟,接着又倒了下去,说道:“太困了,我接着睡了。”
阿西走进卫生间,显得有些怏怏的。她蹲在地上,拿起一个毛巾,对着水龙头洗脸。此时,早晨的阳光穿过玻璃,照在了她仰起的脸上,那脸上满是疲倦。在墙的另一头,黑暗的卧室里,吾格正睡得很投入。
6 月初,阿西在上班时因贫血而晕倒了。之后,医生告知她已经怀有身孕,不能再继续工作了。
我打算今年 7 月回去。孩子出生之后,再把他(她)带出来。阿西这样说道。尽管丈夫看上去不够称职,然而她对自己的婚姻还是感到很满意。阿西不喜欢大城市。她十分怀念家乡的土豆,以及山坡上那举目望去无边无际的风景。没过几天,她就回到了凉山老家。
阿西下班后,凌晨三点下班的丈夫正在睡觉。2018 深圳
这天晚上,阿西购买了一件正在打折的白色短袖,同时还给丈夫买了其他几样物品。这些东西总共花费了 30 多块钱。2018 深圳
她平时几乎不看书。村里孩子拍的照片登上了杂志,于是她看得很认真。2018 深圳
被嫌弃的以果
但娜拉确实是离开了。她离开之后的情况如何呢?伊孛生并没有给出答案。
记得,那是去年 12 月 19 号的晚上。为了落户,以果再次前来寻找生父。
“谁是你的男人?我是你的男人吗?”双方刚一争执,生父就骂道:“你不是说要寻死吗?死了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扔掉便罢。”接着,生父对她一顿暴打,随后抓起凳子将她砸晕。到了半夜,以果苏醒后仓皇逃离生父家,途中被恶狗咬伤,在医院住了 3 天。
亲人离弃了她,她还被多次转手。因此,她现在对人情世事充满了不信任。她只渴望拥有一个户口,因为这个确定的身份是她能够生存下去的最基本的保障。
3 岁那年,果的生父在外面有了女人,随后向母亲提出离婚。按照当地习俗,提出离婚的男方需给女方经济补偿。最初定下的补偿金额是 3000 元,但果的生父仅有 2000 元。于是,他决定将果交给妻子,以此作为抵债。
5 年后,果的母亲改嫁。起初她打算带着女儿一起,但遭到了继父家族的强烈反对。母亲最终说服了婆婆家,然而代价是果不能上学,只能在家照看同母异父的妹妹。
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上学,我内心特别羡慕。一帮孩子在门口互相呼喊着要去上学,而我就独自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对于自己未能读书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凉山彝族地区常有这样的情况,许多家长觉得女人的角色就是生育子女,打理家务,进行农活劳作,并且不让女孩接受教育。
衣色在二年级的时候,数学考试获得了奖项,到现在还和哥哥、妹妹的一起被贴在墙上。
放寒假,三年级的阿以莫在院子里写作业。2017四川凉山
4 万彩礼最终全部归她的生父所有。
果在生父的家族和母亲的家族之间就好像一块肥肉一样,所有的人都在为争夺她而相互争抢。舅家表弟日哈对她的命运表示同情。
新郎是果的表哥,比以果大 7 岁,性格腼腆。很多年后,她依然记得,在结婚那天,司机对她说:“你看起来就像个小屁孩,竟然就结婚了,你妈妈是怎么想的!”
她后来慢慢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对她们而言,留在家里就只能接受命运的代际循环。母亲再婚的那一天,是她关于过去最为深刻的记忆。她想跟妈妈一起走,可二舅却对她说,今天妈妈嫁人,她不可以去。母亲离去时,她被关在舅舅家,哭着看着母亲离去,那年她 8 岁。
彝族婚后不一定会住在一起。这取决于双方的感情沟通情况。即便在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了,但在以果的心里,表哥连一个普通朋友都不如。他甚至觉得自己对陌生人都比对表哥好。
结婚两年后,以果提出与表哥解除婚约,因为以果不喜欢用“离婚”这个词。妈妈以死相威胁,以果再次选择了忍让。有一次,以果尝试在丈夫家呆一个星期,可最后实在无法忍受,便直接逃到深圳去打工了。
身边的亲人似乎都在争抢她,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想要她的。这使得以果一度陷入绝望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该去信任谁,甚至还尝试过自杀。她说:“我恨父亲,我恨舅舅,我恨所有的人!既然不想要我,那为什么又把我生下来呢?”
果刚换了新工作,新工作在市内一家西餐厅。她对这份新工作很满意。2018 深圳。
春节前一直在加班,衣色和伙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这座城市的傍晚了。2018 深圳
在流水线上工作了 4 年之后,以果找到了一家连锁餐饮店做迎宾。这里的工资比之前高了一些。她努力地攒钱,通过自足谋生让她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可能性。去年,她向舅舅提出解除婚约,而母亲却再次以死来逼迫她。这次她没有再妥协,她说:“那你就死吧,你死了我就跟着你死,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牵挂,我现在不怕死。”
双方最终谈定的金额是 13 万,是以帮果以的表弟交学费的方式来分期付还。海来衣色对她二嫂子的勇气很是佩服,他说:“她很厉害,什么都不怕。”
户口是捆绑她的一道绳索,除了婚姻的束缚外。她没有身份证,所以在外面无法行动,简直是寸步难行。
被生父暴打后的一周,以果悄悄地溜回了生父家。在生父家,以果发现了他的身份证。以果复印了这份身份证,然后拿到公安局去办理入户手续。2 天后,以果成功取得了户口。
她 23 岁这年,7 年的抗争以很偶然的方式结束了。她终于成为了一个有户口的女孩,这意义重大。
她有了身份证之后,换了一家公司。这家新公司在深圳市市区的商业街,是一家西餐厅。那里工作环境优雅,氛围轻松。她每个月的收入大约是四千块钱。她想学美容,但又有些退缩不前。
“人家不会要我的,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以果说。
阿伟是一位有想法的彝族姑娘,她与来自大凉山的朋友在西昌共同开了一家酒吧。她们偶尔会去琼海边上散散步。时间是 2017 年,地点在四川西昌。
彝族不过春节。阿伟在除夕晚上才回到家。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回西昌了。妈妈背着腊肉,送了他很远才回去。这是 2017 年的西昌。
阿伟和朋友用心地对小酒吧进行打理,然而,由于两人不擅长经营,最终小酒吧关张了。时间是 2017 年,地点在西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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