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奈坠楼事件：网暴背后的悲剧，谁来为她的生命负责？

↑伊娜坠楼后，直播中只剩下一片蓝天。截图自网络

红星新闻记者｜王玉成、杜玉泉

编辑｜官李国庄

直播中，女孩爬上橙粉色的瓦墙，站在一栋高楼上。悬垂的粉色格子裙和黑色皮鞋之下，是一片深渊。突然，高楼瞬间倾斜，荡向天空。天地旋转之后，一切都停止了，只剩下一片被高楼大厦切割成多边形的蓝天。

两小时后，她出现在媒体快讯中：7月26日下午5点左右，警方接到举报，香港天水围天逸村疑似有人从高处堕下。女孩当场死亡。悲剧背后，在社交群聊中，又出现了残酷的一幕：有人欢呼雀跃，甚至有人发来“开香槟笑”的表情包。

近日，红星新闻记者通过梳理网上记录并与她的亲友交谈，重构了这名女孩遭受网络暴力的悲惨故事。

现实中，她叫雷映辰，18岁，一个饱受网络暴力折磨的抑郁女孩；在网络上，她的名字叫“伊娜”，是一个在网络世界里“想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的人，最终成为了生活中的网络女孩。

掉落的手机留下了她最后的痕迹

现场直播和网络文字记录了“伊娜”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

一部手机从高处急速坠落，屏幕翻转，大楼倾斜。蓝色的天空变成了一个小多边形，镶嵌在高楼大厦之中。 7月26日下午5点左右，英辰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以一场“自杀直播”结束了自己18岁的生命。 176人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那天，她穿着粉色格子裙和黑色皮鞋。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半小时前，她给好友小平发了多条私信，请求帮忙在一个名为“指南针电话机器人”的微博发起的投票中投票“继续封禁与伊娜相关的话题”，“不然我觉得我活不过这周了，”她说。

“bot”的本义是能够在短时间内聚集一群具有“相同喜好”的人的机器人。 “指南针”是游戏名，“伊娜”是英辰的网名。社交平台截图显示，伊奈在“指南针打电话机器人”微博及相关QQ群中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接二连三的隐藏网友对她发起强烈的言语攻击，嘲笑、侮辱、咒骂……她被网络暴力所胁迫，一步步跌入深渊。

此前，伊乃退出QQ群后，言语攻击暂停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攻击又恢复了。

那天，正在午睡的小平没有及时看到伊乃的私信。当她醒来看到消息时，伊奈已经从高楼坠落。小萍一脸茫然，突然想起伊奈在遗书中留下了她的微信登录密码。她登录一奶的微信，找到了一奶的妈妈。

“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伊乃妈妈在微信那头反复询问。

记者了解到，伊奈的父母在深圳工作，她和妹妹在香港上学，由奶奶和保姆照顾。后来姐姐到大陆上大学了。奶奶心地善良，善良，但对年轻人的世界了解不多。大多数时候，伊娜需要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好与坏。噩耗传来，一家人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坠楼后不久，伊乃出现在当地媒体新闻中：7月26日下午5点左右，警方接到报警称，香港天水围天逸村有人疑似从高处坠落。女孩当场死亡。

媒体报道中透露了事件发生前的更多细节：

26日下午2点左右，伊奈首先给奶奶打电话，确认正在接受核磁共振检查的奶奶一切安好。还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挂断电话后，伊奈又跟另一个人说话。她情绪非常激动，边说边哭。

4点左右，她独自离开家。

5时左右，她爬上天水围天逸村一栋高层建筑，打开直播，结果摔倒。

社交群聊中，又出现了残酷的一幕：她的跳楼似乎没有改变任何事情，而一些得知死亡消息的网友并没有表现出悲伤或遗憾。他们表示不屑，甚至表示“死得好”、“手机没坏”，还有人贴出“开香槟笑”的表情包。

很快，该群被解散，群内部分网友注销了QQ账号。只有一名网友向伊娜的家人表达了歉意。她说：“我觉得嘲笑这样的人很酷，所以我不假思索地打字并发布了它。我不应该如此鄙视一个人的生命，也不应该以她为代价。把痛苦的事情当作笑话，淡淡地说出来。”

↑伊娜去世后，匿名网友在QQ群里“欢呼”网上截图

没拿到“金头”，她陷入网络暴力“黑洞”

伊娜的好友小蓉告诉记者，伊娜在2020年就爱上了这款名为《指南针》的游戏，在游戏中，她被命名为“拿不到金头就自杀”。 “金头”指的是玩家角色专属的金色头像框。你需要进入全服前10才能获得，这是非常困难的。 “这种誓言类似于人们常说的笑话，‘减掉50公斤之前我不吃肉。’”这并不是真正的自杀。” “一奶”网友肖蓉说道。

肖蓉称，今年4月30日，伊乃通过微博“指南针打电话机器人”发布的二维码加入了QQ群。很快，群里就有网友发现，伊娜就是那个给自己游戏昵称设置为“拿不到金头就自杀”的玩家。他们给伊乃起了个“金头解”的绰号。 “金头街”就是“金头街”。在这里，他们用同音词嘲笑伊娜是“老”的“大姐”。有人在“指南针打电话机器人”上匿名发文，称“金头姐”本来“发誓”如果得不到金头就自杀。现在她还没有得到金头，为什么还没有死？也有人在QQ群里“当面”嘲笑她，强烈表达对她的“厌恶”。

肖蓉告诉记者，这些匿名的、令人不快的话语就像一个黑洞，将伊乃吸了进去。 4月30日晚，伊奈退出了这个对她充满恶意的QQ群。当晚11时25分，伊奈在QQ空间发布了一张桌子上有一个空药瓶的照片，并配文“再见”，疑似自杀。 “最后，幸好什么也没发生。”

随后，“指南针打电话机器人”的创建者通过朋友向小蓉解释说，创建这个账号的初衷只是为了与其他游戏玩家交流。由于工作繁忙，她将账号交给了另一位网友来操作。她听说这位网友原本是伊娜的朋友，但在某个时候与伊娜产生了矛盾，改变了对伊娜的态度。截至目前，新运营商尚未就此事表态。

伊奈死后，“指南针电话机器人”也成为网络暴力的新目标，不少私信指责运营商是“凶手”。

网友网上辱骂伊娜截图

寻找施虐者，他们的沟通并不愉快

社交平台上的多张截图显示，伊娜一直想找到那些躲在“匿名”背后谈论她的人。

退出QQ群的第二天，伊娜发现网友小辉在她的帖子下评论：“我打赌没有成真！我赌不起。”点开小惠的微博主页，伊娜看到，当天小惠就至少发了三条骂自己的微博。据小慧在微博上所说，她通过一奶的QQ空间得知，她家有保姆，断定一奶家境殷实。她认为，伊奈的家庭经济状况不错，但仍声称患有抑郁症，这是“无缘无故的呻吟”。

伊娜询问小辉为何针对她，但两人沟通并不愉快，随后伊娜屏蔽了小辉。 7月份，一奈忍不住取消了封禁，点开小慧的主页，发现对方还在微博上骂她，两人在网上又发生了争执。

7月24日，小慧在微博上多发帖子，称伊乃关于自杀的言论是“道德绑架”。双方都屏蔽了她之后，她还得想办法看她骂她的微博。是伊娜做错了事。她称18岁的伊乃为“巨婴阿姨”。

伊娜与辱骂她的网友交流截图

现实生活中，她被欺负，被退学

据其母亲蔡女士介绍，“伊娜”雷英辰在现实世界中也曾遭受过欺凌。 12岁时，英辰患上了糖尿病。家里希望调整一下孩子的饮食，于是奶奶每天都做好饭菜，请保姆送他们去学校。有同学觉得这很“特殊”，嘲笑她是“富家小姐”，取笑她的外表和身材，孤立她。一名同学偷拍了她的照片并发布到网上侮辱她。近半年的时间里，英辰没有告诉家人，默默忍受着委屈。有一天，她在学校崩溃大哭，并割伤了手臂。家人带她去看医生，诊断出她患有轻度抑郁症。

英辰申请休学一年。得知情况后，学校和社工介入跟进，并处罚了霸凌者。但恶霸始终没有向英辰道歉。半年过去了，英辰的心依然纠结。

“我现在很后悔，没有为她道歉，没有处理好她的创伤，没有保护好我的女儿，导致她患上这种疾病。”

蔡女士说，这是她第一次错过拯救英辰的机会。

网络暴力让伊奈无处可逃。网络截图

在网络世界里，她想和任何人成为朋友

互联网为英辰打开了新的世界。她是一个“二次元”女孩。记者看到，在网上，她的名字叫“伊娜”，平时以自己设计的卡通形象示人。

在b站置顶帖子中，伊奈写下了自我介绍：“我想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爱这里的每一个人，如果你爱我，我也会爱你。”在更新中，她分享了自己在家制作蛋糕和猫的经历，有时也会表达对体型及其受欢迎程度的焦虑。

伊娜确实因为画画认识了一群同样喜欢“二次元”的网友。

小平就是其中之一。小萍告诉记者，2017年，伊乃请擅长绘画的小萍为她的网络形象画画。

还有小蓉。在她看来，伊娜的很多画作都表达了内心的痛苦，传达了压抑。作为朋友，肖蓉经常鼓励和表扬伊娜，希望她的精神状况有所好转。

萧蓉确实看到了伊娜的转变。从今年开始，伊娜就会晒出一些自己穿小裙子的照片。她比以前更敢于满脸自拍，还会炫耀自己的美食。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这已经很棒了。”

小蓉告诉记者，她明白为什么互联网对伊娜如此重要。 B站，网友纷纷称赞伊娜的作品“漂亮！”和“巨大的进步！”并夸她做的零食好吃。肖蓉认为，“或许网友给了伊娜周围人给不了她的理解、鼓励和关怀。”伊娜也会主动约网友线下见面。

她的母亲蔡女士知道，女儿每天都和网上认识的朋友聊天，与网友“相处”的时间比与家人相处的时间还要多。蔡女士告诉记者，从2020年左右开始，女儿偶尔会向她提起自己在网络上被陌生人莫名其妙地骂的事情。她建议女儿不要理会，或者退出QQ群。但英辰拒绝了。她的朋友都在网上，QQ是她维系友谊的桥梁。

英辰出事后，蔡女士下载了微博并阅读了网上的评论。她翻阅了网友收集的网上暴力聊天截图，试图了解女儿生前所经历的痛苦。但到了一半，她却感到心碎，再也无法忍受。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恶毒、丑陋、讽刺的话语。”她表示，处理完陈颖的后事后，她会起诉那些在网上辱骂陈颖的人。

社交平台上的截图记录显示，7月26日秋天当天，伊奈发布了一组长图，指责匿名投稿者和小慧在电话聊天机器人上侮辱她。发布长图后，她请求好心网友帮忙转发，谴责小慧的言论。几分钟后，小慧还发了一组长图，描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小辉说，自己也患有抑郁症，但仍被“强迫”上学，家庭情况也不如伊娜。她否认自己对伊娜进行了“网络侵犯”，也否认自己是“主要施暴者”。她指责伊娜停用了她的所有账户，认为伊娜在引导她的粉丝“网络侵犯”她。

伊奈的照片发布一小时后，“指南针说话机器人”发起了投票。投票内容为“金头街相关投稿是否解禁？”伊奈无法想象如果针对自己的评论解除禁令会怎样。话题，她该如何面对新一轮的匿名攻击。投票开始后，她赶紧去找小平等网友“拉票”，希望他们能帮忙，防止让她害怕的那扇门再次打开。但她似乎失去了面对投票结果的勇气。 5点24分，伊娜在空间发布了一条预定评论，“如果你看到这条评论，就证明账号主人自杀了。”那个曾经侮辱伊娜并签下“对不起”的账号很快就被删除了。不再存在。

“虽然网络欺凌只是两个词，但那些被网络欺凌的人面临着无数形式的暴力、虐待和批评。我们不应该因为匿名和虚拟而失去基本的道德和善意。”在伊乃去世消息后的跟帖中，一位网友发出呼吁。 （文中小萍、小蓉、小兰、小慧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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