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二次元鬼市香港名店街停业整修，探秘最后周末的热闹与回忆

文丨阿蒙

上周三，上海人民广场地铁站 1 号出口处的“香港名店街”开始正式停业进行整修。这意味着传说中那神秘的上海“二次元鬼市”将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为了在它消失之前感受这片狭窄街道以往的热闹氛围，我提前知晓了此地关门前最后一个周末的出摊时间，然后悄悄地走进了这片由爱好者们自发形成的“自由贸易区”。

图源水印

早就预料到此濒临歇业时会有许多顾客慕名而来，然而这里的热闹程度仍超出我的想象。春末的上海气温带有冷冽之感，一脚掀开“香港名店街”的塑料门帘后，里边闷热且充满食物气息的空气直冲脑门。

“鬼市”这两个字在我们想象中是神秘而阴暗的，但跨进门槛的行人却有点无从下脚。入口小道不足三米宽，被霓虹灯管装饰的铁栅分成了出、入两条路，不管是哪一边的路面都被“谷子”铺满了。

请注意，这里所说的“谷子”并非指当地有在地下通道晒谷子的传统。“谷子”是英文单词“Goods（商品）”以及日语“グッズ”的音译，它泛指所有周边商品，比如徽章、亚克力立牌、海报、明信片、玩偶等等。

摊主们的摊位很简陋，甚至都用不上小桌子。他们只需在地上铺开一块大布，就可以把谷子一件件摆出来，摆得琳琅满目。接着，他们自己往摊位后面一蹲，再掏出一张收款码，一天的生意便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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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我来得不是很早。到达的时候，拥挤的通道里没有一点空地了，都被大大小小的摊位给挤满了。每个摊位前都蹲满了来扫货的“谷圈人”，这让我这个后来者没办法插足进去，只能从拥挤人群的脑袋后方去看里面卖的是什么。

粗略观察，这片“鬼市”涵盖的领域具有包容性且多元。日本女性向游戏《偶像梦幻祭》在摊位数量中占比较大。然而，若论单一摊位的占地面积，传统日漫摊位更大一些，他们通常会在一个摊位上摆满多种来自不同作品的谷子。

近段时间异军突起的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来自 K-POP 爱好者的“小卡”大军，他们以整齐划一的三寸卡片吸引人们的目光；另一部分是国内手游的新生力量，他们以五花八门的同人谷为主，与常规日漫官方谷有所区分。

从燥热且拥挤的出入口通道挤出，两边开始有不少二次元相关商店，这些商店是正规经营的。同时，也多了一些 LOLITA 服装店和 JK 服装店，道路变得宽阔了不少。即便在这些正常经营的店门外，依然蹲坐着大量摆摊的摊主。

很显然，这条香港名店街似乎没受“占道经营”等名头规则的约束。任何人想卖东西，拉块破布就能在这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摊位，不管是何种人、何种圈子、何种产品。

站在这条地下街道里放眼望去，熙熙攘攘的人们没有携带具体的身份牌。然而，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所属的圈子。

许多前来购物的买家与穿着打扮相对朴素的摊主不同，他们精心打扮过。他们时常会身穿 COS 装扮，或者简单地披上印着二次元角色的“痛衣”，亦或是直接在衣服上别几个徽章，目的是能以最快速度被同担认出。

“鬼市”本身具有商品交易属性。这个地下通道狭窄且拥挤。它早已成为“二次元”们自发组织的迷你免费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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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记忆中的漫展能提供的东西，这里都有。这里有周边售卖，有同好交流，有 COS 与摄影，还有大型扭蛋与手办售卖。

你在这里能找到地下小偶像的演出舞台，能找到模型拼装与售卖的专门店，还能找到线下主机游戏摊位。

那天下午的“鬼市”很闷热。我赶忙先去附近的商城买了杯奶茶。半小时之后，我再次跑回这条街的起点。这时我发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与摊位都已经不见了，现场空无一人。

三天之后，我再次见到了香港名店街的照片。那照片呈现的是香港名店街被拆除时的破败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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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才想起，“鬼市”有个“鬼”字的原因是这个市场充满了极强的不确定因素。

很多人不清楚，这片街道明明在上海，却被冠以了“香港”的名号；也不会清楚，都市市中心的地下，居然能容忍一个没有规矩的“二次元鬼市”。

图源水印，在此宣传的小偶像

香港名店街的尽头处，有一家上海迪美商场。近些年来，这家商场增添了不少 lolita&JK 服饰店、密室逃脱店、桌游店以及二次元周边与模玩店。它与名店街整片相连，给人一种颇有点“上海秋叶原”那味道的感觉。

不过，你曾尝试在网上搜索“上海秋叶原”。会发现这其实是个代名词，许多二次元商店聚集地都急于对号入座。但最终没有一个能真正获得这个名号。大多数爱好者对这些商店只是打卡式地走一圈，然后就远离它们。

小红书上对“上海秋叶原”也多是差评

日本官方周边运到国内需走诸多程序，算上代购费与税费，最终摆在店里的谷子进价通常不便宜。正规店家面临着极高的店面成本，放在闹市区商城里更是如此。两者附加起来，买家看到的价格就高得令人惊讶。

现在的“谷圈人”，对于在煤炉（日本二手网站，类似“闲鱼”）上买东西的流程已经十分熟练了。谷子大多是不存在折旧率的商品，将其与线下店的价格进行对比后，他们肯定会选择先拍下实物的照片，然后回家点开代购的微信号。

刚入驻香港名店街时，“MaosouHouse_猫受屋”遭遇了类似状况。店里的人流量很大，达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然而，不少人在看到价格的那一秒就被劝退了。

它作为一家具有多方官方授权的专业模玩公司，凭借着限量发售限定款进行售卖，所以生意一直很红火，络绎不绝。并且门口也总是因为限流的缘故而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排队的时间有些让人难耐，然而日常宅在家的谷圈爱好者却借此获得了不少与同好交流的机会。聊天时，最多的话题就是眼前的谷子。通过交流，谁有心仪却买不到的谷子，谁手里又囤了多少“期货”，这些情况便传开了。

从某一位开始，阿宅们有时会把自家收纳谷子的卡册以及文件活页本带到排队现场。起初是进行以物换物的行为，之后逐渐演变成在猫受屋门口进行小规模的摆摊。

彼时的香港名店街尚未从疫情冲击中恢复。许多商家倒闭了，还有许多商家空留店门便跑路了。所以最早的摆摊，实际上是在这些空荡荡的店面里相对隐蔽地聚集起来的。

摊主们手中的谷子大多是“陈年二手货”，其价格比店面里摆放的新品要低；部分深度爱好者手中会有在正规店里难以找到的、通过各国渠道搞来的限量品。因为有价格优势且货源丰富，所以一些谷子大店就被这些自发而来的摊主们抢走了生意。

店家找到商场老板，企图投诉那些“无证经营”的摊主。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里的管理人员并没有狠心地驱逐这些摆摊的“二次元”，只是在路两旁简单地贴上了“禁止无证摆摊”的字样。

这种“摆烂”式的管理模式，使它在那些所谓的“上海秋叶原”当中凸显出来，凭借能够随意摆摊的优势，一下子就变成了如今这般大规模的“二次元鬼市”。

在已经倒闭的服装店门口摆摊

在二次元文化店的中间，我们常常能看到一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老式店面。这些店面售卖着价格为 10 元的老花镜、帽子或者拖鞋。对于在这些店面中出入的老阿姨来说，这种随意的经营管理模式，正是它们能够在这个地方存在 30 年的原因。

这 30 年中，这条街在外人眼中有了诸多名头。起初是“香港名店街”，接着变成了“小商品市场”，而后又成为“次元文化街区”，最终演变成了“二次元鬼市”。这些变迁恰恰反映了上海青年亚文化的消费趋势。

图源《新闻晨报》，背后是二次元痛包

香港名店街所在位置的先前是一个地下防空洞。现在的商业街道于 1996 年开业。它曾经是上海最长的地下步行商业街。距离上海市政府大门仅 50 米。

被冠以“香港”之名，原因有二。其一，有传言称其承包商来自香港；其二，在 90 年代末那个时期，香港的娱乐产业发展得极为兴盛，那“香港”二字几乎就成了潮流的象征。

90年代末该地的照片

年轻人们受港星的影响，开始追捧时髦潮流的穿搭。在最开始的几年里，香港名店街凭借这个名号，以中高档服装作为卖点，并且在地面建设了石碑和喷泉等具有格调的装饰物，以此来吸引高端购物人群。

千禧年之后，国内文化产业呈现出更加开放的态势。都市的年轻人开始接触到香港之外更为遥远、更为广阔的世界。他们与那些来到上海打工的农村青年进行交流并共同生存。这两者相互融合，从而形成了独属于当时中国的一种流行文化，那就是“非主流”。

香港名店街并未拒绝当时看似有些异类的那种文化。接着，大批量的大头贴、娃娃机、新潮服装、发饰等小商品开始进驻这里。凭借当时中国爆发的廉价产品加工行业，在那一段时间里，这条街成为了上海 80/90 后中低端购物的一个宝地。

2010年左右的此地

2010 年到来后，电商开始崛起，香港名店街也遭遇了从开业以来最为萧条的时期。仅有那些主要服务于中老年人群的中年服饰店得以存活。它的作用发生了改变，成为了通向大商场的“美食一条街”。

在这儿之外的网络世界中，90 年代初末在主流电视台观看国漫、日漫并长大的小孩成为了新的消费群体。一些只属于“二次元”群体的服装消费逐渐得以推广。那时候的新鲜词汇被称作“三坑”。

2019 年，绮丽文化专注于“JK/LOLITA/汉服”的消费。在上海地下商城有限公司的支持下，绮丽文化在此创建了“绮丽次元创意文化街区”。青年人群才又一次注意到了这条地下的街道。

当时从街头走到尾，唯一和“次元”有联系的是“三坑”服装店，这与我们想象的漫展场景差别很大。所谓的“次元创意文化”主要只是个名号，人群消费的实际上还是服装。

尽管如此，香港名店街借此进入了上海年轻消费市场。近年来“三坑”热潮褪去，这里随互联网潮流进驻了密室逃脱、剧本杀、手账、猫吧等热点商铺，这些商铺具有时效性，虽然存活时间不长，但新开业的商铺数量比倒闭的多。

接下来，就是现在，谷圈的时代。

谷圈店铺

2021 年 12 月 24 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国情调查与大数据研究中心发布了《2021 中国潮流玩具市场发展报告》。该报告预计，2022 年潮玩市场规模将会达到 478 亿元。而香港名店街，它是这个新兴市场在线下的一种体现。

疫情产生影响后，海外的谷子运到国内的周期被延长至一个月甚至半年多。二次元爱好者们遭遇了花钱却只能买到半年空气的困境。在这种情况下，线下店里库存的二手谷子，成为了非常受欢迎的硬通货。并且，由于具备无限制摆摊的优势，这里便形成了开头我们所看到的热闹景象。

就这样，香港名店街凭借着对国内亚文化潮流极大的包容以及接纳，使自身最终和最初都处于潮流的最前沿。它从来没有尝试去追逐潮流，而是以一种“摆烂”的姿态，坦然地接受潮流对它的塑造。

但你我都清楚，摆烂，终究有一天是摆要到头的。

在宣布要停业整修之前，香港名店街就已经处于一种面临着不小争议的状态。 香港名店街在宣布停业整修之前，就已经有了不小的争议。 宣布要停业整修之前，香港名店街就已经遭遇着不小的争议。

首先，是它日益老化的设施。其次，是让人燥热难耐的通风情况。再者，是落后的装修问题。如果不看店名而只看通道装修，就会发现这里从 1996 年建成到现在没有任何改变，完全看不出新时代商圈应有的样貌。

此外，管理较为混乱，这种混乱的管理造就了“二次元鬼市”。然而，对于一些并非谷圈爱好者的人而言，这些摊位毫无疑问属于“占道经营”。

我常常能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看到一些扭蛋爱好者进行吐槽。摊位没有堵住正规的店门，然而摆放在店门外的扭蛋机却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人一点也摸不着。

此地演出的地下小偶像在接受采访时曾有吐槽。香港名店街的舞台后台原本是由一个小仓库改造而来。之后不知被谁堆满了谷子。桌子也被其他工作人员占用了。因此，女孩儿们都只能站着化妆。

目前处于停业状态，其根本原因是经营权交接所引发的。此刻按下暂停键，对这条街道而言是件好事。若不如此，“混乱”会越发严重，接下来必定会出现更多的争端。

谷圈人更为担心的是，接下来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一个像这样接纳二次元的地方呢？并且这个地方还不需要任何摊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