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哩哔哩弹幕网董事长陈睿：弹幕文化的引领者

Bilibili弹幕网董事长陈睿 记者宋立峰 拍摄

猴年年夜饭还没端上来，广州体育学院体育新闻与传播系大二学生刘亮打开手机APP，等候收看当天18点直播的《哔哩哔哩2016跨年盛典》节目。当铺天盖地的“弹幕”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这个“95后”女孩只感觉热血沸腾。

“我感觉那些发表连珠炮似的评论的朋友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她说。

如果你还不熟悉“弹幕”这个词，请立刻学起来——这个词是专门用来形容粉丝在看视频时所发表的现场评论的。由于它们会像子弹一样在屏幕上飞过，有时甚至会覆盖整个屏幕，这些夹杂着文字、字母和符号的评论字幕最终被简化为“弹幕”，而提供此项服务的视频网站也成为了无数年轻人喜爱和追捧的弹幕网站。

这档以弹幕为核心，涵盖吐槽、动漫、搞笑视频、卡牌游戏等多种内容的线上节目，让数以百万计的中国年轻观众在手机、电脑的陪伴下度过了猴年除夕。人们用“二次元春晚”一词来形容这场线上春晚，认为它不仅代表了中国青少年群体中一个重要的亚文化分支，也象征着中国动漫经济正在加速向更加多元化、市场规模更大、创新动力与消费需求结合更加紧密的“二次元经济”转型。

保持你的小众特色，让真正懂你的人欣赏你

节目主办方哔哩哔哩弹幕网董事长陈睿表示，猴年零十二点，共有22万人通过节目在线发送新年祝福弹幕。他对这个成绩感到满意，但他也表示，对于被粉丝们俗称为“B站”的哔哩哔哩弹幕网来说，收获的帷幕才刚刚拉开。

他预计，2009年才成立的哔哩哔哩，3到5年后将迎来真正的爆发式增长期，届时，以95后甚至00后为主的二次元文化群体将成为新一代消费主力。而作为中国当下互联网文创企业中的“另类主角”，崇尚自主创作、互动分享的哔哩哔哩，不仅将从中获益良多，其所代表和培育的二次元创作团队也将成为中国文化产业重要的创新源头，从而影响和改变中国乃至世界文化产业的格局。

2011年初，距离出任上市公司副总裁还有两年，33岁的陈睿问自己：下一步我该怎么做？是继续做稳定的上市公司“霸道总裁”，还是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重新开始？

“后来我觉得个人财富多了意味着可以做出更多的选择，我不想放弃这个选择，而是主动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于是我就离开了公司，准备做动画。”2016年2月底的一天，陈睿在接受《经济参考报》记者采访时，这样描述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

对于1978年出生的陈睿来说，动画是他最喜爱的职业。哔哩哔哩成为点燃这份热情的导火索。2010年，忙于猎豹移动各项事务的陈睿在朋友的推荐下加入了哔哩哔哩，从此爱上了它。当时的他业绩压力很大，哔哩哔哩成了他忙碌生活中唯一的乐趣。使用了将近一年后，他深感“这个产品很特别”，因为它让人产生“内心上瘾”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对于大部分同辈人来说，陈睿选择以动画重新开始，依然是一个难以顺利理解的概念。在得知陈睿离职的消息后，一位在阿里巴巴工作的朋友给了他两点建议：第一，你要想清楚，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喜欢动画；第二，一旦你喜欢上做动画，你和你的老朋友们可能就没有什么共同点了。

“我当时也有点害怕。”陈睿说道。

但最终，一股强烈的内心召唤让陈睿去了杭州，加入了平均年龄不到23岁的哔哩哔哩创始团队。当时，网站还没有在工商局正式登记，虽然日活跃用户数从最初的不到1万人增长到30多万，但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百度和谷歌的搜索广告。但加入后，陈睿和合伙人们共同决定，“一定要保持哔哩哔哩的小众特色。”

“当时我们就想，也许有人觉得做动画就代表一个人没有丢掉童心，但我们从来都不认为动画应该给小孩子看。如果30岁以上的人都不看动画，动画怎么会火？动画只有有成年人的参与，才能火起来。恰恰是90后年轻人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他们可能老了，可能工作不专心了，但都忠于自己的爱好，这为我们的创新奠定了基础。现在回过头来看，所有B站用户内心都有一种精神诉求，就是希望得到同样爱好的人的认可。这种‘认可’尤为重要，是年轻一代共同的精神需求。有这样的人，不在乎有多少喧闹的掌声，但做一件事情，有真正理解你、欣赏你的人，就够了。B站抓住了这样一个时代的特点，所以才能成功。”陈睿说。

从弹幕到主流：ACGN背后的文化引领

对于不熟悉B站的人来说，打开B站首页就意味着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或许你能理解“我们是一家以ACG（动画、漫画、游戏）为主题的娱乐网站”是什么意思，但在10个分工清晰的版块中，别说“动漫”、“鬼畜”这些词就让你眼花缭乱。即便点开熟悉的动画、音乐、舞蹈、游戏、科技、娱乐、电影、电视剧等版块，你也别指望能顺利看懂相关内容。看似熟悉的标题下，呈现完全不同逻辑的内容，几乎是常态。

要理解哔哩哔哩以及其背后的产业逻辑，首先要了解“二次元”——这个概念诞生于战后的日本，早期是指“二维空间”“二维世界”的二次元漫画作品，与“三次元”所指的三维现实世界相对应，后来泛指动画、漫画、游戏中的虚拟世界，也就是市场逐渐熟悉的“日本ACG文化”，其爱好者所形成的社交圈被认为是二次元群体。

目前，来自商业机构、民间爱好者等多方调查基本已经达成共识，即中国二次元文化自20世纪80年代传入中国后，近十余年来持续呈现快速发展态势，成为主流文化表面下存在感明显、影响力强大、可持续性突出的青年亚文化概念。

这是一个庞大的“用户群体”。商业机构艾瑞咨询提供的数据显示，仅2014年，中国泛二次元用户（半年内至少观看过一次非少儿类动画或漫画的用户）规模就猛增68%，达到1.49亿人。2015年，这一数字进一步增长至2.19亿人，其中每周至少观看一次动画或漫画的核心用户达5939万人。从移动设备用户占比来看，如今中国5.57亿移动互联网用户中，每4人中就有1人是泛二次元用户。

这是个潜力巨大的群体，占年轻一代的绝对多数。我国较为活跃的二次元文化社交平台哔哩哔哩提供的数据显示，目前该网站25岁以下（即90后、00后）的用户占比约为75%；而2013年至2015年间，仅上海地区该网站直播活动的参加人数就从每天约3000人增长至每天约3万人；而易观国际的市场分析报告认为，考虑到1990年至2009年间中国3.3亿新生儿，预计2017年左右我国二次元用户总量将达到3亿左右。

这也是一个产业规模不断扩大、前景看好的市场领域。统计数据显示，2014年与二次元相关的智能设备、动漫、游戏、影音项目融资规模已达1.73亿元，而这一数字在2015年或将翻一番。仅腾讯一家就分别在当年投资了6000万元和3000万元的动漫基金和漫画基金。预计5年内中国动漫产业产值将从现在的1000亿元急剧上升到1000亿美元，市场空间惊人。

对于陈睿来说，在这一波市场潮流中，哔哩哔哩至少在两个方面不同于其他互联网文创企业——第一，它鼓励创作，这使得整个网站的内容越来越丰富。由于创作的内容需要上传到网站，所以这些创作者也被称为“UP主”；第二，其他网站的运营模式比较被动，观众更多以观众的身份出现，而哔哩哔哩不仅可以在线观看，还可以通过实时弹幕互动，满足不同爱好者在同一平台上互动、分享、寻求共鸣的消费需求，从而形成扎实的核心用户群体。

“在我们成熟之前，很多动漫、文化创业者并不理解哔哩哔哩的模式，他们很多还停留在满足基本功能需求的阶段，比如在线看视频、聊天、听音乐、看新闻等。他们不明白，好不容易做出的高清视频，为什么要用一堆弹幕来掩盖？我们认为我们满足了消费者对于内容创作和文化分享的需求，也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孤军奋战。这在当时的互联网生态中，既是一种边缘状态，也是一种前沿、创新的状态，因为互联网创业是一个不断去中心化的过程。”陈睿说。

直到现在，B站的用户们一直认为，所有的视频都分为两种，一种叫“bilibili”，一种叫“其他”。陈睿说，B站从诞生至今，从不缺少用户的支持。2011年，B站在香港设立节点，当年就是有一位香港用户，为了能在香港顺畅观看B站，一个月花了10万港币租了一个基站。

在他看来，文化的发展都是从小众开始的，不是不喜欢的人开始喜欢，而是喜欢的人逐渐掌握了主流舆论。B站代表的是最年轻的一代，也代表了一种全新的文化创作和传播方式。更重要的是，这种创作和传播方式不仅涵盖了最潮流的内容，也涵盖了最传统、最经典的内容。这为二次元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的对接奠定了基础。

在这个模式下，《年兔事记》被视为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在业内人士眼中，这部动画作品用“美国题材+日本演绎”的方式，塑造了一个深入人心的中国英雄形象，讲述了一个能引发情感共鸣的中国故事，累计点击量突破5亿。制片人林超说，最让人感动的不是“兔军团”，而是老一辈人的奉献与奋斗。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在风雪中饿了三四天也依然紧握手中的钢枪？是一种想要过好日子就一定会过好日子的毅力。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更好的词来诠释这种精神——“中国梦”。

“现在有些媒体平台还是互联网电视或者搬运工，他们跟电视同步播出，或者通过购买版权实现同步运营，但并不是创作内容的平台。在我们的模式下，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UP主，他们也会获得粉丝群体，并更高效地运营这些粉丝群体。这种互联网创作模式的带宽是中央媒体的几千倍。在UP主中，会有这么一群人：上哔哩哔哩——看视频——被感动到‘燃’——利用碎片化的空闲时间做自己的视频——审核通过后在现场发布格式——收到‘请收下我的膝盖’之类的点赞和评论——激发热情继续创作，不断积累，最终成为越来越专业的团队。他们是经过市场考验的一群人，未来会成为中国动漫产业的核心团队。”陈睿说。

从初中开始就热爱二次元文化的刘良说，她应该是哔哩哔哩最早的用户之一，她表示，今年哔哩哔哩的二次元春晚最大的特点就是虚拟内容和现实世界的紧密结合。

“我对赵本山经典小品《卖拐杖》用动画人物重新演绎，以及用卡牌游戏以搞笑的方式探讨二次元与三次元世界的关系印象深刻，也非常认同两个世界其实是相互融合的观点。”刘良说。在不少年轻粉丝眼中，真实的春晚也被二次元文化“征服”——小品中冯巩使用的“吓死宝宝了”“和我一样聪明”等搞笑流行语，都带有鲜明的二次元文化标签；此外，一些更加幽默、形象的表达方式也从二次元粉丝的“弹幕”走向了更受欢迎的微博、微信平台，被更多人熟知，进而成为网络流行语的来源。

刘良表示，诸如“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也醉了”“脑洞大开”“傲娇”“厉害”等已经被主流文化接受的词汇，都来自于二次元文化，“这说明现实并不是孤立于我们之外的，而是可以相互交融交流，找到共同点。”

“哔哩哔哩式创新”迎合千亿蓝海市场

在二次元文化和B站弹幕里，“前方高能预警”是一个使用频率较高的词。这个源自日本动漫的词，通常用来形容视频节目中即将出现的重要剧情、热点话题，但在陈睿看来，这也足以形容二次元行业的市场前景。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会拿出一组火遍全网的视频。随着UP主越来越多，频率可能会更快。去年新UP主的数量超过了之前六年的总和。随着老UP主积累了自己的品牌和口碑，运营能力提升，他们会不断再创作，他们发布的任何视频都会引发大量反响。”陈睿说。

在内容与主流文化对接融合的过程中，哔哩哔哩还在探索运营模式的创新。陈睿表示，任何能为用户创造价值的东西，都能得到用户的价值反馈。“哔哩哔哩目前的主要业务方向是内容衍生经济，以内容作为选择标准，在更加个性化的服务基础上推送衍生产品。”

“在没有互联网的年代，我们大部分的支出都是在信息付费成本上。但B站能从获取的信息中直接推算出用户的消费倾向。中国至少有一半的动漫爱好者会去B站，他们细分的兴趣爱好让我代理的一些游戏推荐更加精准，成功率更高，所以B站已经是中国最大的二次元动漫游戏分发平台。”陈睿说。

良好的市场基础也让传统文化产品更愿意与哔哩哔哩形成深度合作。陈睿表示，对于一部动画电影，他们更愿意来到哔哩哔哩进行联合出品、制作和推广，“这也是我们未来的主要运营方向”。

B站高级战略顾问邓博仁表示，目前B站正积极探索围绕文创作品和线下活动等衍生业务的拓展，“比如B站的音乐、舞蹈、‘鬼畜’的二次剪辑（指从已有素材中剪辑出来的新影视作品，往往带有强烈的反差或讽刺效果）等，都是内容性非常强的作品，这些歌曲未来能产生的商业价值，是B站可以合作、分享的。”

“互联网的本质就是解决信息效率的问题，未来UP主就是淘宝的店铺，我们就是互联网文创的阿里巴巴，有几亿的用户，我们知道他们的消费习惯，知道他们的金融信用度，然后就可以做出各种衍生品。”他说。

创业之初，陈睿就公开表示，中国有朝一日要超越日本，成为动漫产品最大的出口国。他表示，现在哔哩哔哩正在加大对国产动漫的支持力度，并配合文化部在日本投资制作相关影片。“这是中国企业第一次大规模进入日本动漫制作委员会，这在三年前是不可想象的。”

更重要的是，哔哩哔哩正在加大力度培育中国的二次元创意群体，“通过线上线下联合打造年轻人的二次元社区，对接他们的需求布局，形成完整的创新创业生态”。

“以前B站很多视频都是学日本、学美国，现在越来越多本土、中国传统的素材。我们的注册用户已经超过6000万，基数大，也不乏创新人才。这种创造力，代表着文化的崛起和腾飞。”陈睿说。